第1章 不存在的爹

世界坍缩为沙砾的那一夜。

大坍缩的余烬里长出了新世界的嫩芽。

天倾元年。

幸存者在旧世的腐疮上点燃第一缕火种。

天倾840年。

天倾联邦，旧州，泓城。

泓城是一座人口不过八万的小城。

初夏清晨的雀街，早点摊的热气裹着骂街声此起彼伏。

方白蹲在油条铺旁，身前的破碗里躺着三枚硬币和半根沾灰的油条。

他裹着件打满补丁的麻布袍子，领口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乱发下压着张能去鸭馆当头牌的脸——如果忽略他正用门牙啃着指甲盖上的咸菜渣的话。

“小白啊，这么早就上班？”

一位大娘挎着菜篮路过，顺手往他碗里丢了颗烂白菜，震得方白碗里的硬币叮当作响。

“都是为了生活。”方白叼着草茎咧嘴笑着，破洞裤管下的小腿轻轻晃动，“感谢鹅大娘打赏的白菜！”

鹅大娘的另一只手上牵着一位扎双丫髻的女孩，大眼睛眨了眨，看向旁边的鹅大娘，“妈，你和那乞丐很熟？”

鹅大娘一把薅住女孩后领，往前走了几步，“丫头片子懂个屁！那小子是城南恶霸方大锤的独苗！咱们得罪不起，你可不要和他混在一起！”

方白望着鹅大娘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拿起破碗，往旁边的豆腐摊靠了靠。

卖豆腐的年轻姑娘红着脸往方白碗里扔了一枚硬币，被方白一顿猛夸，“李姐姐的手真嫩，比张屠夫家卖的猪蹄还滑溜。”

“呸，不会说话可以少说点！”李琳恨的牙痒痒，“给你钱了，你可以换地方了吧？”

“好嘞。”方白麻溜的拿着破碗，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旁边的包子铺。

顺手抽出路边小胖丫手里的糖葫芦。

“呜~~哇哇哇！！！”

无视小屁孩无比悲伤的哭喊，方白一屁股坐在包子铺门口，怂怂的看向老板娘。

“您老赏口肉包子？我拿王寡妇的洗澡时间表换。”

这条街上，能让他怂了的人没几个。

这包子铺老板娘是其一。

“你当老娘和那群街溜子似的？”

李大娘突然压低嗓门凑过来。

她的模样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虽然己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但风韵犹存。

“想要肉包子，也行，你告诉我偷看王寡妇洗澡的名单里有没有我家那口子。”

“这种丧道德的事情我怎么会做？”

方白伸出两根手指，义正言辞的说，“除非两个肉包子！”

“小兔崽子，坐地起价？”李大娘从牙缝里挤出声，肉颤颤的手掌“啪”地拍在墙面上，震得方白发梢的草屑簌簌往下掉，“成！但要是敢诓我...”她另只手作势要拧少年耳朵，却不敢真的有所行动。

“有。”少年立即说道，“上个月十七号，晚上八点十三分二十七秒到十七分二十秒，老王叔扒的是王寡妇家西墙第三块砖，穿的是件靛蓝褂子...”

李大娘手中的擀面杖，哐当一声劈在榆木案板上，三道蛛网状的裂纹在案板上蔓延。

她胸前的碎花围裙剧烈起伏了两下，那只绣上去的绿头鸭像是要飞出来啄人。

方白的视线在围裙兜里不断扫描——那里鼓囊囊的。

“你要是敢顺我的钱，眼珠给你包进馅儿里！”李大娘抄起漏勺，油光水滑的铜勺面映出方白脏兮兮的脸，“上回顺走我三根油条的事儿还没算账呢！”

方白嘿嘿一笑，并不狡辩。

他的鼻子朝着蒸笼疯狂抽动，整个人以牛顿棺材板都压不住的角度倾斜。

鹅大娘掀开笼盖的刹那，方白的瞳孔里炸开烟花。

沾着肉沫的包子正中眉心，在他额头烙下圆形红印。

包子铺里，传来男人杀猪似的嚎叫。

包子铺外，方白腮帮子鼓成仓鼠，含混不清地嘟囔，“真香......”

两个热乎的包子在胃里完成战略部署后，方白满足地拍了拍肚皮。

按照人类正常的进化轨迹，接下来本该进入‘饱暖思’环节，但他作为一个新时代三好少年，自然不会遵从本能的诱导。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写满工整字迹的纸张。

[方白的生存指南：版本：2.8.8]

［7:00-11:00 ］

［行程：街头霸王早餐大作战+募集“慈善基金”。］

［11:00-12:30］

［行程：自制营养午餐。］

［12:30-18:00］

［行程：铁匠铺牛马打工记。］

［18:00后］

［行程：可选《碰瓷者联盟》《速度与激情之你追我逃》《牛马打工记续集》......］

望着那版本：2.8.8的字样，方白有些出神。

他还记得，当初的1.0版本，他的每日行程只有一个——《荒野求生·垃圾桶的馈赠》。

说起这份看似光鲜实则悲催的日程表，就不得不提方白传说中的爹——方大锤。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方大锤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他，方白，是个孤儿。

吃着百家饭长大，什么酸饭团，烂叶子，在很久以前对于方白来说，都是美味佳肴。

从他记事开始，就在泓城摸爬滚打。

真正意义上的——小偷小摸，整天被打。

没办法，不这样做，他活不下去。

那段黑暗的生活持续了很长时间，首到他十岁那年，凭空多出一个虚拟的爹。

街坊邻居开始害怕他，或者说，是害怕他那恶名远扬的爹。

他那位活在街坊唾沫星子里的虚拟父亲，堪称神级背锅侠。

从东街张寡妇晾衣杆失踪到西市猪肉铺账本着火，但凡需要道德谴责时，这位空气父亲就会准时出现在全城百姓的嘴上。

好处是。

方白发现，自己好像可以稍稍嚣张一点了。

也是从那天起，他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

不会再被寻常的街坊邻居欺负，也没有再经历过连续一星期靠白水煮树叶饱腹的情况。

有了背景后，他隐藏在心底的欲望也被释放了出来。

首接体现在《方白的生存指南》版本快速更新上，从1.0到2.8.8，只用了七年时间。

虽然还是偶尔挨饿。

但他己经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死皮赖脸的意志力，在前不久考上了联邦名牌大学。

如今日子也有了盼头。

书上说，知识改变命运。

但现在的情况是，长期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根本没钱交学费。

大学不是泓城的高中，不是靠着死皮赖脸就能上的。

还需要钱。

方白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确认现在时间是9:30左右，午饭之前足够扫荡完整条雀街。

他迈着嚣张的步伐走向下一个摊位。

所到之处，所有人都避着，连路过的野狗都叼着骨头改道逆行。

生怕得罪了方白，从而触怒那恶贯满盈的方大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