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从兜里掏钱。
没别的钱，只有白天买水的时候，一百块钱找回来的零钱。
这钱就是程碑给的一万定金里的一张，按照赵康顺的说法，用了，就是三契成一。
要是一分没花，直接退回去就行。
可已经花了，既然已经花了，那就回不了头了。退，是不能再退了，要想办法处理掉。
不能自已花，不能送人，可以捐出去，最好是捐给菩萨金刚庙里的功德箱。可以略微压制邪魔歪道。
我习惯性伸手一摸口袋，立刻想起来了，这现金不能用。
自已都不能用的钱，当然不能害了老太太。
好在小卖部是熟悉的，我就打算记个账，明天再来付钱。
这么一想，我回头道：“老太太，够吃吗，还要点什么我一次给你拿了……”
记账记一次就好，一会儿加几块钱，一会儿加几块钱，多麻烦。
这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卡在了喉咙里。
老太太坐在桌子边，上面是明晃晃的吊灯。
万物都有影子。
吃的泡面，喝的矿泉水，桌子椅子，货架……可老太太没有影子。
就连赵康顺都有影子。
这个老太太，却没有影子。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这温暖的小卖部里结了冰，全身上下都凉透了。
我在，立刻昏倒和夺门而出中，疯狂挣扎摇摆。
我拼命的回想，之前见过老太太两面，她有银子吗？可是越想，越模糊，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越想，越不敢确定。
还没等我有什么行动，老太太听见我说话，转头回应了。
好在，还是刚才那个老太太，没有变身变脸什么的。
“我还想多要几碗，行吗？”老太太说：“我太饿了……”
我这会儿，也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刚泡好的一碗面，打开盖子热气腾腾，正常人都要吹一吹吧？可老太太一点儿都不觉得烫。
火腿肠，她连皮都没撕开，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吃了进去。
刚才我在收银台纠结怎么付款也没注意，如今才发现诸多不对。
但我不敢问你是人是鬼。
“有，还有很多。”我咬牙让自已冷静一点，镇定一点。
至少她现在是在吃泡面，不是吃我。
这里泡面多的是，各种味道十几箱呢，还有火腿肠卤蛋之类，如果她是个食物就能喂饱的饿死鬼，那没什么可怕的。
说不定没吃饱，就是她的执念。喂饱了，自然就走了。
我走到货架边，又拿了好几桶，一字排开在桌上。
干脆，又抱了一箱火腿肠一箱卤蛋。
老太太丝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我看了看门外，有一些郁闷。
她坐着的这个位置，正好挡住了出去的路。而且为了暖和，小卖部的门还是关着的，是我亲手关上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跑，我得让老太太让开，冲到门口，然后打开门……这一系列动作需要的时间太长，足够她有所察觉，然后跳起来扭断我得脖子。
我虽然脖子上挂着佛像，口袋里揣着桃木剑，但谁能保证管用呢？
我装作在超市里找吃的，站在一个最远的角落里，心里盘算着。
现在已经快四点了。
五点半，太阳就会出来了。
鬼是见不得太阳的，赵康顺不一样，他不是鬼。
按孔笙的说法，他是一种兽，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兽，所以不怕太阳，也能受伤，可以物理消灭。
我只要熬到五点半，太阳出来，老太太的鬼魂，应该就会自已消失了。
就她目前吃个不停的状态，如果我提供的食物，可以一直让她吃到五点半，是不是就顾不上吃我了？
而且，我和她无冤无仇，甚至还对她表示了关心，她就算真有冤屈愤怒，也不应该找我吧。难道不该找那些不孝子孙？
我豁然开朗。
难怪今天在宾馆入住登记的时候，几个人都没有看老太太一眼，也没有扶她一下，因为他们看不见。
只有我看见了老太太。
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为什么我能看见鬼？我到底怎么了？
可惜现在没时间让我纠结这个，老太太吃的很快，为了避免她饿极了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我变成了勤劳的搬运工。
万幸，殡仪馆里的小超市虽然品种不多，但是因为进货不太方便，所以每个品种量都很大。
而且也不局限于泡面火腿肠，还有饼干，小蛋糕面包，糖果巧克力，什么吃的都行。看老太太完全不介意啃包装纸的态度，我觉得实在不够了，日用品她也能吃。
就这么拿着吃着，拿着吃着。
终于，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然后我听见一声打饱嗝的声音。
老太太将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吃饱了？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毕竟也没和鬼打过交道，不知道她吃饱之后，是感恩，还是吃人？
老太太缓缓扭头。
我正抱着一堆面包，站在收银台前，一个个的扫条码。
四目相对，老太太浑浊的眼神，莫名清澈了一些。
在这僵硬又阴森的诡异沉默中，突然，传来一声鸡叫。
食堂的后院，养了几只鸡。
鸡叫了，天快亮了。
老太太缓缓站起来，我两手都塞进口袋，一手握住桃木剑，一手握住装黑狗血的瓶子。
好吃好喝要是都不管用，只好拼一下了。
可是老太太没有走过来，她缓缓地弯下腰，给我鞠了个躬。
这可不敢当，我连忙说：“老太太……你别这样。”
不管是人是鬼，这一把年纪，我可受不住。万一她再给我来一个磕头借寿呢？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过这么精彩的人生。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鸡又叫了第二声。
老太太的身影，渐渐淡去，她缓缓说：“谢……谢……”
鸡叫出了第三声。
老太太的身影，慢慢的淡去，消失不见。
我愣愣的看了许久，伸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她走了。
吃饱了走的，说了谢谢，消失的时候很安详，应该是心愿达成，不会变成厉鬼了吧。
我一直绷着的心终于放下，顺着收银台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总算是渡过了一劫吧。
我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坐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收拾现场。
见鬼了这事情，我不能跟任何人说，说也没用。
小卖部里是有监控的，我立刻跑到收银台后面，调出监控一看。
电脑显示器里，只有兹拉兹拉一片白花花的雪花点。
什么都没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