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义信和贼信
众人进了竹木店,店老板何曾遇到这种事情,竟不觉生意被耽误了,反而恭敬的将罗尚德一行请了进来,又是奉茶,又是端出点心招待。
而陈凡等五人就没这待遇了,竹木店长长的柜台,一人占据一角,各自去旁边几家店借来了笔墨纸砚。
此时,围观的百姓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将小小的竹木店门口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陈凡不紧不慢的磨着墨,心中却在思考这篇文章究竟应该怎么写,自己废了那么大劲儿,还请来了一省大宗师陪同演了这出双簧。
若是最后写的东西还没三个撞枪口上的倒霉蛋好,那他今后在南直隶就别混了,已然成了笑话。
他今天挑选的这题,题目其实应该是《好信不好学 二句》,完整的题目是《好信不好学 其蔽也贼》。
不得不说,圣人有些话确实十分精辟。
比如这句,信奉诚信的人,如果不学习,死板的遵守诚信,不知道变通,那么他的这个优点就会被有心人利用,最后反而成为伤害自己的工具。
对于孔子这句话最好的注解就是宋襄公了。
楚军渡泓水时,宋国大司马公孙固疾谏:“彼众我寡,可半渡而击!”
此乃兵法常识(《孙子兵法·行军篇》:“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
宋襄公却拒绝道:“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君子不把人逼入险境,不攻击未列阵的敌军)。
他倒是君子了,但楚君登岸后可不管他是不是君子,是不是“待其成列而战,方显仁义!”,直接将宋军打得大败,甚至宋襄公大腿还挨了一箭,次年伤重而亡。
有一位伟丨人对此曾有评价:“蠢猪式的仁义道德。”
想要写出好的文章,能将道理阐发的清晰而简约,那就要结合例子来思考。
等陈凡在脑中将宋襄公的故事回顾一遍后,果然,文章的条条框框已经基本在他脑海中成型了。
恰好此时墨已经磨好。
他拿起毛笔蘸墨后挥笔在纸上写道:“信而不至于贼者,好学之由也。”
夫信非以为贼也,而不学则必至乎此矣。
且夫信者,千乘不以易一言,岂不亦天下之至贵哉?
然君子不恃信而恃学,以为好信犹未尽天下之美也。
盖好信之人,指事命物,期于成其言,惟学所以导当。
……
然不学者或悯其志而哀之,学者或目为贼而贬之。
何也?
亏国损身,诚当斥远其名儿使为戒。
然则好信固未尽天下之美也。诗书以明之,朋友以极之,则信非所信而不知变,斯庶几可免也夫。
陈凡的文章一挥而就,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篇文章写得畅快淋漓。
他的这篇文章的核心论点是什么呢?
“信而不至于贼者,好学之由也”开篇点题——守信不沦为祸害的关键在于学习。
接着层层递进:守信虽可贵(千乘不易一言),但须以学问为根基;否则易陷入"小信成大诈之端"的陷阱。
最后对比学者与不学者对【信】的判断差异,强调学习能辨别【义信】与【贼信】。
什么叫【义信】?什么又叫【贼信】?
陈凡的文章里说了。持义而守诺,合道而践行,这就叫义信,这句话出自《后汉书·冯岑贾传论》,陈凡下面又进一步在三个反面进一步阐发。
首先是个人修养,义信就是轻财仗义,信守然诺。
从社会治理方面,义信就是朝廷和官府的公信力,政策的守信程度。
最后是从文化的角度,信,是华夏传承的精神纽带,咱们华夏人从古自今都要遵守一个“信”字。
那么【贼信】又是什么呢?
说白了,就是借信之名,行诈之实罢了。
表面诚实守信,实则用欺诈铺垫,这叫大诈之端;
拘泥诺言,损害更高尚的道义,这叫大信之贼。
不管是大诈之端,还是大信之贼,都会侵蚀社会的公序良俗,这可要不得啊。
最后一句总结陈词:“信非所信而不知变,斯庶几可免也夫。”
若不能通过学问辨明何为真正的“信”,便难以避免其祸害。
当陈凡将文章递到罗尚德手中时,罗尚德和他的幕友愕然的看着陈凡。
罗尚德因为是在院试半途接手,虽然看过陈凡的文章,但哪里知道这位写文章竟然速度跟飞也似的,这么快……
刚拿到手,罗尚德看到第一句破题便心中了然,这文章不得了,对圣人经义的理解已经到了很高深的水平,整个破题,一字不可易,精炼、精准。
再往后看,尤其是罗尚德看到中后四股时,忍不住蔚然而叹道:“暗用四事立论,一篇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解。”
“从这篇文章里变能看出你熟于古今事故,故随其所见,迅笔而出,皆足以肖题之情。”
“他人穷探力索,恒患意不称物,实由读书未贯串也!”
罗尚德这番评价可以说十分有水平,他评价陈凡中后四股援引的四则典故,仅仅凭这一篇《春秋》笔法,便厘定了天下邪正是非的标准。”
“从这篇文章便能看出,你深谙古今之事,因而能随所见所闻迅疾落笔,每一处都精准契合题目的本意。”
“旁人绞尽脑汁、竭力探索,却总苦于思想无法切中实质,根源在于读书未能融会贯通!”
为什么陈凡觉得他的评价有水平?
就是因为罗尚德一语道破陈凡能写出这篇文章的原因——书读得多,历史典故了解的多。
在这之前,陈凡就是通过宋襄公故事所以才厘清了这篇文章的结构。
而对方竟然一语道破天机。
“看来这位罗大宗师,虽然是因为院试救火,故而被朝廷紧急调来南直,但其人对经义的理解,和对文章的理解,也是高深莫测啊!”
一旁的幕僚笑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出这种水平的文章,南直隶的士子中恐怕也没有几人啊。”
他的话音刚落,却见谢涛、郑睿两人也同时站起,拿了卷子走到罗尚德面前。
“大宗师,我写好了!”
“大宗师,我也写好了!”
那幕友脸色一窒,难道南直隶的读书人都如这陈文瑞一般如此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