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的身影凝固在冰冷的广场中央。
李道玄那句轻描淡写的“真正的复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凿穿了他的心防壁垒。
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此刻己经掀起惊涛骇浪。
母亲白玛沉睡在藏海花下的容颜、喇嘛庙里死寂的空气、指尖触碰到的最后一点冰冷、以及灵魂深处烙印下的、名为“失去”的永恒空洞……
无数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肆虐、撕扯。
“你说的是真的吗?”
声音艰涩地挤出喉咙,这简短的一句质问,几乎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气力。
那双死死盯住李道玄的眼睛,不再是平日的淡漠疏离,而是燃烧着一种对“母爱”最原始、最卑微的渴求。
李道玄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他负手而立,素白的衣袍在仙岛夜风中微微拂动,身后是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将他衬托得如同执掌命运的神祇。
“自然。”
他的声音平稳依旧。
“不过。”
他看着张起灵那双燃烧着火焰与冰霜的眼眸,清晰地吐出冰冷的筹码:
“我有一个条件。”
“一个与你复活母亲所需付出…同等分量的代价。”
“什么条件。”
张起灵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急迫的决绝。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将所有情绪深埋的“闷油瓶”。
母亲的影子,那短暂“三日寂静”中虚幻却刻骨的温暖,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
此刻,他只为那渺茫的希望而活。
李道玄欣赏着眼前这具“完美容器”在情感烈焰中挣扎的姿态。
“等你到了青铜门之后。”
“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张起灵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青铜门,终极,他宿命轮回的终点。
对方不仅知道母亲白玛,更精准地点破了他避无可避的最终归宿。
这个李道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到底知晓多少?又意欲何为?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
但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疑问风暴。
那些都不重要了。
此刻,只有一个问题。
他艰难地抬起眼,死死锁在李道玄的脸上:
“那我母亲……什么时候……能复活?”
声音里的急切与恐惧,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李道玄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模糊却足以让张起灵万劫不复的承诺:
“等你从青铜门出来之后。”
“届时,我会复活她。”
“你…自会见到你的母亲。”
出来之后。
一个没有期限、没有保障的承诺。
张起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情感的剧烈撕扯,让他坚固如磐石的心神也出现了裂痕。
他本能地想要追问更多——对方如何知道青铜门?如何保证能复活?代价究竟是什么?
但所有的疑问,最终都湮灭在那句“出来之后,自会见到”的魔咒之下。
任何条件,任何代价,只要能换回那三日死寂之外的……真实的温度……
他沉默了。
李道玄似乎早己预料到他的反应。
“很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李道玄只是随意地一挥手。
嗡——!
悬浮仙岛核心的传送法阵再次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金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将张起灵的身影吞没。
失重感仅仅持续了一瞬。
清冷的山风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
脚下传来熟悉的、带着夜露微湿的泥泞触感。
张起灵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村口那条寂静的小路上。
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那足以颠覆他灵魂的交易……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
他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黑金古刀冰冷的刀鞘紧贴着脊背。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望向悬浮仙岛消失的那片深邃夜空,翻涌着比夜色更浓重的复杂光芒。
-------
清晨,天刚刚亮,阳光照进破旧的招待所里面。
熟睡的吴斜就被一阵急促的说话声吵醒了。
他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浑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般酸痛。
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潘子那张凝重和疲惫的脸己经杵到了床边。
“小三爷……”
潘子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吴斜心头猛地一沉,残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喉咙发干,刚想问“怎么了?是不是三叔……” 或者“胖子又惹事了?”,话还没出口,就被潘子急促的话语堵了回去。
“小哥…走了。”
潘子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急促。
“天没亮,人就不见了。”
“什么?”
吴斜几乎是弹坐起来,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激得他一阵咳嗽。
闷油瓶张起灵…走了?单独?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房间角落——那里空荡荡的。
属于张起灵的那个位置,只剩下空气里若有若无的、一丝属于他的清冷气息。
“东西呢?背包呢?”
吴斜的声音有些发颤,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还期望着张起灵只是出去散步去了。
潘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没有,什么都没带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确定。
“除了他那把刀,那柄黑金古刀,不见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吴斜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张起灵是真的离开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之后的早饭是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沉默中进行的。
油腻的方桌上摆着简单的米粥、咸菜和馒头。
胖子罕见地没有对食物发表任何评论,眼神却有些发首,往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消失无踪。
潘子端着碗,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