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玉舟,空间内。
哒……哒……
珠联璧合、宛若一对神仙眷侣的男女二人,此刻在这片小天地中走走停停。
自进入玉舟后,二人谁都未再言语半句。
氛围趋于微妙,气氛介于微妙与沉凝之间,时有变幻。
哒……哒……
二人脚步声连绵不绝,并肩而行。
某一刻,尹天德的大手,隐约相隔数寸便擦过伊轻舞的手背。
伊轻舞素手微微一缩,不动声色的侧身避开对方的大手意图“探查”的神念、神力,她玉指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美眸中神情怅然。
捋发的动作,颇为雅致,高贵无双。
不过,她这个平素惯常的动作今日却显得生硬,不经意间,发丝飘动中,竟露出她颈侧未消的淡红…痕,惊鸿一现!
“???”
尹天德瞳孔骤然收缩,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指节顿时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噼里啪啦……
噹!
云舟小天地九霄云外的暮鼓恰在此时响起,震荡的声波惊起二人附近的几只飞鸟。
叮铃铃……
三清铃清脆的碰撞声中,伊轻舞忽然抬手按在小腹处,又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又放下手。
奈何,一切都晚了。
那里,有微弱的生命气息正在茁壮成长,混合着先天圣体道胎独有的紫金光点,在她轮海、经脉中游走。
胎动。
来得是那样突然,在这样的场合,是那样的突兀!
这个认知让伊轻舞喉头发紧,贝齿不慎咬破了下唇,血珠渗在唇纹里像一粒朱砂。
“你气机、心境……紊乱。”
身畔,在短暂的沉默后,尹天德声音沉得能拧出冰渣,却仍克制着为她披上一袭雪貂氅衣。
当指尖擦过她后颈时,两人同时颤了颤,广寒灵体本该冰肌玉骨,此刻却透着不正常的温热,尹天德双目神光骤然乍现,神泽光芒在眼中流转间,映出伊轻舞轮海处缠绕的紫金二气,如同交…鸳鸯般难.舍.难.分……
沙沙……沙沙……
夜色下,宫墙外飘来几片零落的桂花,粘在伊轻舞微微起伏的衣裙胸襟前。
她看着远处宜人景象,忽觉小腹传来细微刺痛,仿佛腹中胎儿在抗议被窥探。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小天地特有的千年不化坚硬地面在她足下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
“六年前,我曾败在他手里,他的气息,我并不陌生。”
尹天德突然冷笑。
锵!
说话间,他解下腰间剑鞘重重顿在地面,震得整座小天地殿宇群簌簌落雪。
他逼近一步欲捏住伊轻舞下巴,却被对方后退一步躲开,而他自己也在看清她眼中水光时颓然放手:
“先前在外界人多,有些话你不太好说,但现在这里就你我两人,不妨坦诚一点如何?”
“我知你被掳走六年,又是与那人整日囚困在神女炉那样的魔器之中,定然清……不保……然我辈修行者不拘小节,此事非你我所愿,你亦是迫不得已,我并不介意美玉有瑕,可……”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
“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怀上他的孩子!!”
尹天德的言语之声变得低沉,但看神情却还算比较稳定,没有太过失态。
这也是因为二人并未真正成婚,并非真正道侣,又或许……
“咳!”
这时,伊轻舞突然剧烈干呕,孕吐反应来得猝不及防。
她弯腰时露出后颈广寒宫弟子每人皆有……而她却早已消失的.守.宫.砂,那点红痣如今只剩模糊的朱色残影。
“没错,我是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一点我没想瞒你,也知道纸包不住火瞒不住,可却没想……也没准备好这般早告诉你……”
伊轻舞匀了两口气,偏过了螓首,不去看此刻尹天德面庞上可能越来越精彩的神情:
“那日被掳走,在炉子里,我与汪念烟一起,被谭玄霸……了……,那天,我非常绝望,但更让我绝望的是,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六年!”
“你知道我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伊轻舞用尽可能平静陈述的语气言说着,当提到“谭玄”这个名字从她唇间溢出时,带着蜂蜜般的……,连她自己都惊觉其中的莫名……。
轰!!!
话音袅袅落下。
尹天德突然暴起一掌劈碎身旁的蟠龙柱,飞溅的木屑在伊轻舞颊边划出血线。
哗!
一时间,碎屑如雨。
而他在一掌击出,宣.泄.出心头那股子憋屈之后,却仿佛被伊轻舞容颜上那抹血色烫伤,又下意识抬手去抚那道伤痕。
但当他伸手之时,伊轻舞终于在语罢的刹那,崩溃地推开他。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夜风卷着残雪灌入伊轻舞松散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未消的指痕,那分明是在神女炉中三人颤抖时留下的争锋印记。
“孩子……”
此刻,饶是尹天德城府再如何深,也终是有些绷不住了,他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太清神力在周身几乎凝成实质化的风暴。
“你要留下?”
他看见伊轻舞下意识护住轮海位置的手势。
这一刻,他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被混沌剑意绞成一块块碎片般,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后方殿宇内,广寒宫历代传人的画像在墙上俯视他们,这一刻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画像中人的眼睛仿佛带着几分讥诮、戏谑。
“事已至此,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我之间婚事,是不可能了,婚约……解除了吧?”
伊轻舞忽然转过头直视他,眼底的脆弱与坚决形成奇异反差。
“婚约当然要解,但这孽.种……也断不能留!!”
尹天德沉声道。
这一刻,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不容商量,母庸质疑。
然而。
伊轻舞却抿了抿嘴,清眸看着他,缓缓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天德,你是个好人,婚约解除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这孩子也……”
嘭……
闻声,不等对方说完,尹天德身形便如遭雷击般后退,撞翻了一株青铜鹤灯,倾泻的灯油在地面燃起幽蓝火焰,映得他面容明明灭灭:
“够了!给我闭嘴!!”
……
……
与此同时。
外界。
紫薇星域北境,荒原上,罡风如刀,割裂着铅灰色的天穹。
冰湖畔,神蚕公主一袭金色裙袍猎猎作响,指尖缠绕的九色神霞映得她眉目如霜。
远空,血凰山的银甲大圣伫立巍峨血山,一头似火似血的红发在煞气中狂舞,疑似极道古皇兵的凤翅镏金镋吞吐着撕裂星河的寒芒。
谭玄目视四下被一道道阵纹、道纹禁锢得死死的虚空,最终视线落在血凰山银甲女子的那方大圣净土所在:
“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如此才好,唯有屠上一两尊大圣,那些幕后终日在算计你的人,才会消停上一段时间。”
神蚕公主淡淡说着满是重量感的话语。
话音未落,她指尖银丝骤然绷直。
二人缓缓抬眸。
只见高天广寒宫所在队伍突然暴退万里,那艘伊轻舞与尹天德同处的玉舟,此刻驮着船体的座下玉蟾,第三只眼渗出鲜血。
这个细节引发了全场的蠢蠢欲动。
“北斗血凰山的阁下,如今我广寒宫人已接回,今日之事便不掺和了。”
伴随着玉撵内宫装贵妇的一声言语。
哗!
高天之上此刻共有三方势力同时掐诀。
三方好似是约定好的一般。
广寒宫女修挽弓如满月,箭簇凝聚的月华冻裂一寸寸虚空,八景宫道人甩出符咒,金色篆文化作亿万道神钉迸发而出,太阴神教骨笛声骤急,冤魂漩涡里探出白骨巨掌击向四下铁桶一般的虚空。
轰隆隆……
这一刻,三大道统的战船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八景宫的青铜古舟率先调转船头,尹成袖中阴阳二气流转,却在下一瞬被一道血色矛光钉穿甲板。
“现在想退水?你们这是在找死!!”
银甲大圣冷笑,矛尖挑起的血月将众多太阴神教老古董的面庞照得惨白。
广寒宫主祭出的月轮被血焰灼出裂痕,玉簪坠地时溅起三尺冰尘。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世上哪有那般轻巧的事?”
银甲女子足下浮现血色凰纹,无尽神异翻涌的刹那,太阴神教三位太上长老的元神已被她捏在掌心,魂火在指缝间发出濒死的爆响。
那名圣人王巅峰的黑衣老者,见之面色难看至极。
他们三方早已约定好,若是一切顺利,便早早抽身退水,料想那血凰山忌惮三方“反水”必不会过多阻拦。
却没想到对方出手竟如此果决、狠辣!
一点余地都不留?!
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
“原来你不是纸糊的,会动手啊?!”
这时。
玉立在冰湖畔的神蚕公主动了!
其眸中星河倒转,身后八道神环骤然展开。
这一科,荒原深处仿佛传来古老存在的苏醒嘶鸣,丝丝缕缕的神蚕丝具现、凝练为一道道神链缠向血凰战矛。
“凰道友,太古皇族纵然强大,可这是我紫薇星域地界,凡事莫要做得太绝,若你一再阻拦我们离去,便就怪我等临阵倒戈了!”
尹成突然捏碎一道符,阴阳鱼图案在船底炸开。
哗!
刹时间,破碎的虚空里伸出青铜巨手,却遭银甲大圣反手一矛贯穿。
飞溅的青铜碎屑中,广寒宫主的广袖染上星辉,三千青丝却寸寸成雪,那是被血凰煞气侵蚀的痕迹。
神蚕公主的裙摆扫过之处,荒原开出八色道花,每片花瓣都映出不同的太古凶兽虚影。
嘭!!
嘭……嘭……
当血凰矛光第三次撕裂天幕时,太阴神教的数艘古老战船一一崩解,损失眼看着要扩大。
船体碎片在坠落中化为冰晶,又被交战的冲击波震成齑粉。
“几个圣人王境稍大一点的小虫子,什么时候也配称本座为道友?”
血凰山银甲女子眉心浮现血凰祖纹的瞬间,尹成的道冠突然炸裂,披发狂退的身影在虚空拖出长达百里的血痕。
神蚕公主趁机并指斩落,八色天刀劈开的不只是百万里荒原,还有三大道统遁离的最后退路!
“你?!!”
尹成等人怒目而视,没想到临近功成之际,那紫发神女竟来了这么一手?
可叹他们先前见对方似是有意拦下银甲大圣的出手,没有过多堤防……这下倒成他们里外不是人了!
“你金乌族不是要彻底清洗太阳古教的余孽么?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
银甲大圣冷哼一声。
话落。
“动手!”
坐山观虎斗的意图破灭,本就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的金乌王陆鸦,当即一声令下。
金乌族羽卫齐射火羽,天空如同坠下流星火雨。
一场大混战,自此拉开序幕。
咕噜噜……
地面开始渗出粘稠血珠,荒原深处传来山岳崩塌般的闷响。
血凰山大圣净土十七座悬空岛撕开云层,每座岛底都垂落着锁链,末端捆缚着挣扎的强大凶兽。
此刻,岛心祭坛上,一位位血凰山红袍修士们正将血玉匕首刺入兽瞳,泼洒的兽血在半空凝成遮天蔽日的凰鸟虚影。
银甲女子果然并非作为光杆司令前来。
唰!
血矛破开长空,缠绕的蚕丝骤然绷直,神蚕公主借力腾空,裙摆展开的刹那,八道神霞如利刃劈开符咒囚笼。
混战的爆发,谭玄袖袍一抖,将一脸不知无畏、跃跃欲试的谭瞳收入袖中。
他并指划向眉心,迎向了金乌族众修。
呜……
荒原罡风如刀,割裂着灰褐色的冻土。
神蚕公主玉足踏碎一道血色玄冰,雪白足弓绷出凌厉的弧线,八色神蚕丝编织的霓裳流苏在煞气中翻涌,衣袂间流转的霞光与荒原上飘荡的极光纠缠。
她指尖抚过吞天魔罐的饕餮纹,罐口顿时喷出混沌雾霭,亿万缕乌光迸发,将百里苍穹染成泼墨。
轰!!!
三百万里外,凤翅镏金镋撕开雾障。
银甲女子血发猎猎,甲胄上凤凰暗纹在移动时浮现赤金流火,锁骨处一道太古皇族战纹正灼烧着幽蓝冷焰。
她镋尖挑起的刹那,荒原裂开蛛网状沟壑,地心涌出的岩浆凝成九头火凤扑杀而去。
轰隆隆……
神蚕公主拧腰旋身,霓裳骤然展开成遮天屏障。
那些血凰撞在流转的八色蚕丝上,竟如坠入时空乱流般扭曲崩解。
她借势腾空,玉足点在虚空涟漪间,每步都踏出大道之音。
吞天魔罐倒悬,罐内传来万灵哭嚎,漆黑漩涡中伸出数百只白骨巨手,指甲缝里还粘着未干涸的圣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