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陈默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水渍像条蛇,每天凌晨三点十七分,会慢慢游到墙角,吐出个模糊的“死”字。
“陈默,该吃药了。”
林护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球鞋踩在水磨石地上,没什么声响。陈默转过头,看见她手里的托盘上摆着三颗药片,红白蓝,像幼儿园小朋友画的彩虹。他突然笑了,指了指她的身后:“你的影子在发抖。”
林护士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昨天又没睡好?监护仪显示你凌晨三点醒着。”
“我在看蛇喝水。”陈默拿起蓝色药片,对着光看,“它今天吐的字比昨天清楚,你说是不是快长大了?”
隔壁床的老王突然咳嗽起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抓住了栏杆,铁栏杆被他捏出轻微的变形。陈默知道,老王又听见“时间在哭”了——那是老王的“疯话”,他说自己以前是修钟表的,能听见齿轮里藏着的声音,现在那些声音全变成了哭声。
林护士没接话,转身去给老王换吊瓶。她的白大褂下摆扫过陈默的床沿,带过来一张小纸条,被陈默飞快地攥进手心。纸条是小雅写的,便利店的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个笑脸:“昨晚有个穿黑西装的买了瓶矿泉水,没给钱,影子是歪的。”
穿黑西装、影子歪的——是“清道夫”的人。陈默把纸条揉成球,塞进枕头底下,那里还藏着半块水果糖,是昨天小雅托林护士带进来的,橘子味,甜得发腻。
“他又给你带东西了?”老王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眼睛却亮得吓人,“那丫头……能看见?”
“看见什么?”陈默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看见你怀表上的锈吗?”
老王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下意识地摸向枕头下——那里藏着块铁皮怀表,表盘裂了道缝,指针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这是老王的命根子,上次护工想收走,被他用床头的搪瓷缸砸破了头。
“别告诉别人。”老王凑近了些,呼吸里有股铁锈味,“那不是锈,是血。时间的血。”
陈默没说话。他知道老王说的是“疯话”,就像医生说他看见的“蛇”是妄想。但奇怪的是,每次老王摸怀表时,天花板上的水渍就会停住,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
下午三点,张院长来查房。西装笔挺,黑色戒指在阳光下闪了下,陈默突然觉得眼睛疼——戒指上刻着的花纹,和他昨晚在便利店玻璃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小雅说“那个没给钱的客人,戒指也长这样”。
“陈默最近怎么样?”张院长的声音很温和,手搭在林护士的肩膀上,林护士的影子在墙上抖得更厉害了,像被人踩住了尾巴。
“还是老样子,说些……奇怪的话。”林护士的声音有点发紧,陈默看见她的白球鞋在地上蹭了蹭,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张院长笑了,走到陈默床边,弯腰时,戒指几乎碰到陈默的脸:“听说你总看天花板?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陈默盯着他的戒指,突然说:“院长,你的戒指在哭。”
张院长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又松开:“年轻人想象力真丰富。对了,下周安排你做个新检查,专家会诊,说不定能找到‘治好’你的办法。”
“治好?”陈默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就像治好我爸妈那样?”
空气突然静了。林护士的水杯“当啷”一声撞在托盘上,老王的咳嗽声也停了。张院长的眼神冷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但语气还是温的:“你爸妈是意外。医院的记录很清楚。”
“哦,意外。”陈默笑了,指了指天花板,“那条蛇也是这么说的。它说,三年前的三月十七号,你也戴着这枚戒指,站在我家楼下的阴影里。”
张院长没再说话,转身走了。他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末端慢慢化成了蛇的形状,朝着陈默的床游过来。陈默闭上眼,把剩下的两颗药片扔进嘴里,没喝水,任由苦涩在舌尖蔓延。
夜深了,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陈默悄悄爬起来,摸出枕头下的糖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上面沾着点银色的粉末——是小雅说的“没影子的客人”留在便利店里的。他把粉末倒在手心,搓了搓,突然闻到股熟悉的味道,像小时候爸妈工厂里的机油味。
这时,老王的床上传来动静。陈默走过去,看见老王首挺挺地躺着,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怀表。怀表的表盘裂开得更大了,里面渗出点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时间……跑了……”老王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一口气吐出来时,陈默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哭,像齿轮卡住的声音。
天花板上的水渍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死”字被拉长,变成了“逃”。
陈默拿起怀表,铁皮冰凉,表盘里的指针开始倒转,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他突然明白,老王没疯,小雅没疯,他也没疯——疯的是这个世界,它用“精神病院”当笼子,把所有看见真相的人关了起来。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林护士,她的白球鞋踩在地上,比平时急。陈默把怀表塞进裤腰,躺回床上时,听见她在门口说:“张院长让我来看看……老王他……”
“睡着了。”陈默闭上眼睛,嘴角还留着橘子糖的甜味,“林护士,明天能帮我带包烟吗?最便宜的那种。”
林护士没回答,只听见托盘放下的声音,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陈默睁开眼,看见床头柜上多了个苹果,苹果下面压着张纸条,是林护士的字迹:“专家会诊是幌子,他们要带你去‘钟表厂’。”
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裤腰里的怀表还在转,咔哒,咔哒,像在倒计时。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第七精神病院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个握紧的拳头。陈默知道,天亮后,他得逃出去。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疯,而是为了看看,那些藏在影子里的字,到底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