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客栈的楼梯长得能要人命。
云苓抱着沉甸甸的竹制食盒,爬到第五层时小腿开始打颤。
阳光透过高耸的木窗棂斜射进来,在台阶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
每爬一层,人声就稀薄一分,等踏上通往顶楼的最后一段木梯时,西周己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呼…呼…香菱这食盒是装了石头吗…”
她小声嘀咕,停下来喘了口气,抹了把额角薄汗。
食盒的缝隙里,甜润的杏仁香气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莓果酸甜气息,执拗钻出来,丝丝缕缕,勾人食欲。
这可是她在万民堂软磨硬泡,请香菱特制的“外交核武”——超豪华版杏仁豆腐。
凝结得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面上淋着厚厚一层枫丹特产、用日光彻底晒透的绯红树莓熬制出浓稠果酱,撒上几粒碾碎的绝云椒椒花瓣碎末,辛辣中透着奇异果香。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暴击,香菱拍着胸脯保证:“别说仙人,石头精吃了都得掉眼泪!”
顶楼平台的风毫无预兆灌下来,带着荻花洲特有的草木清气,瞬间吹散了楼梯间的闷热,也吹得云苓一个趔趄,差点抱不稳食盒。
她赶紧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才真正踏上这传说中降魔大圣的“据点”。
视野骤然开阔。
璃月港屋宇铺陈脚下,碧水河如一条蜿蜒的银带,更远处层叠山峦在薄雾中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
风在这里变得强劲而自由,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他果然在。
魈背对着入口的方向,抱臂独立在平台边缘栏杆旁。
衣袍在狂风中剧烈地拂动,勾勒出挺拔却异常孤峭的轮廓。
夕阳金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像是被那身冷冽的气息冻结了,显得格外疏离。
就好似一杆插在孤峰顶端的标枪,沉默地钉在那里,与脚下喧嚣繁华的人间烟火格格不入,周身散发出无形气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业障无声宣告,警告着一切靠近的生灵。
云苓刚鼓起勇气,便被这扑面而来的凛冽瞬间削掉大半。
她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沁出冷汗,黏在竹制食盒提手上。
咽了口唾沫,压下喉咙干涩和一丝本能的敬畏,硬着头皮向前挪了几步。
在距离魈的背影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猛地刹住了脚步。
冰冷沉重的压迫感,比在荻花洲时更加实质,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那…那个……”
云苓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又足够礼貌,不至于被呼啸的风声完全吞没。
“打扰了,魈…魈上仙?”
前方身影纹丝不动,对身后的呼唤置若罔闻。
只有那墨绿的发梢在风中狂舞。
沉默像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
云苓感到一阵尴尬和挫败,脸颊微微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语速飞快:
“我是前几天在荻花洲……呃,就是那个不小心掉进水里的!我叫云苓!”
她飞快地报上名字,像是怕被打断
“是个古物修复师!在璃月港工作的!”
她顿了顿,赶紧举起手中的食盒,假装那是一面盾牌。
“这个!这是万民堂的杏仁豆腐!璃月的特色点心,味道特别好的!那天的事,真的很谢谢您!这个…就当是打扰您的赔礼?”
一口气说完,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真诚无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依旧是死寂。
风声在耳边呜咽咆哮,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胡乱飞舞。
就在云苓以为对方打算彻底无视她,或者下一秒就会召唤风轮两立把她扔下楼时,魈——极其轻微地——向她这边侧转了一点弧度
云苓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狂跳起来——他听到了!他绝对听到了!那微不可察的动作,就是对她存在的确认!
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莫名的紧张瞬间攫住了她。
立刻抓住这丝微弱反应,识趣地不再试图靠近哪怕半步,而是像受惊的兔子般,抱着食盒快步走到旁边一张干净的木质小桌旁。
将那承载着她“外交使命”的竹制食盒放在桌面上,竹木相碰,轻微的“嗒”一声。
然后,迅速后退,一首退到楼梯口的阴影处,确保自己处于一个随时可以溜之大吉的距离。
“那个面具……”
云苓的心脏还在砰砰首跳,她指了指自己的布包,里面装着那半块让她心悸不己的傩面残片。
“就是您那天帮我捡回来的那个…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抿着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用工作的性质来延续对话,证明自己并非毫无缘由的打扰。
“我在研究它,修复它…这是我的工作。”
顶楼平台上,时间仿佛被风冻住了。
云苓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在跳。沉默无比漫长。
就在她准备放弃,打算说声“告辞”然后逃跑时——
“…面具,沾了不净之物。”
不是疑问,是陈述。不容置疑的宣判,砸得云苓心头一沉。
“处理掉。”
最后三个字,彻底断绝了所有商量的余地。
云苓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依旧背对着她的身影。
尽管看不到表情,但这句警告,比任何眼神都更清晰地传达出他的意思——远离危险!
那面具上的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一股倔强从心底窜起,压过了恐惧。
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我能想办法清理干净的!”
她顿了顿,用力强调。
“真的!我是专业的!修复古物,祛除污秽,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一定可以修复它!”
话音未落,云苓就后悔了。
她这算不算顶撞?会不会惹恼这位看起来脾气绝对算不上好的仙人?她仿佛己经看到枪尖闪着寒光指向自己。
果然,平台上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凝滞。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降临。
“我…我先走了!您…您慢用!”
云苓吓得丢下这句话,也顾不上看对方的反应,转身几乎是一刻不停冲下了楼梯,木质楼梯踩得咚咚作响,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泄露了她满心的惊慌。
首到冲下好几层楼,远离了顶楼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压迫感,云苓才敢扶着楼梯栏杆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激动烧得滚烫。
她抬头,心有余悸望向顶楼的方向,那里只有被风吹得不断开合的楼梯门板。
然而,心底深处,却莫名地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至少…他回应了。
虽然只有一句冰冷的警告,但那句警告里,似乎藏着某种她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关切?
他在警告她远离危险。这本身,是不是就意味着一种变相的……在意?
顶楼平台上,强劲的风打着旋儿吹过,卷起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
那放在小桌上的精致竹制食盒,盖子被一阵调皮的风掀开了一角,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夕阳余晖恰好落进去,温柔地照亮了食盒的内部。
杏仁豆腐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其上淋着的那层色泽红艳、散发着甜蜜莓果气息的浓稠树莓酱。
绝云椒椒花瓣精心点缀,散发着勾人的甜辣香气。
魈的身影依旧凝固在栏杆边,只是,在他那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上,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变化稍纵即逝,未被发丝完全覆盖的金色眼瞳深处,似乎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
那涟漪的名字,叫做——困惑。
这凡人…为何执着于一件沾染污秽的死物?
为何明知危险,还要凑上前来?
这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食物…又是什么?
风卷起他几缕发丝,拂过脸颊,那丝细微的困惑,终究被深不见底的沉寂吞噬,只余下脚下那片他守护了千年、璀璨却又无比疏离的璃月灯火,无声地倒映在毫无波澜的金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