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女陆念禾上初中那年,学校布置了一篇题为《家族故事》的作文。她抱着笔记本跑到小院,缠着念安讲太爷爷太奶奶的事。
念安正在给桂花树修剪枝叶,闻言放下剪刀,指了指院角的摇椅:“坐吧,这故事可长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桂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念安看着枝头沉甸甸的桂花,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父母。
“你太奶奶叫苏晚,是个特别厉害的设计师。你太爷爷陆时衍,开了家很大的公司。”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温润,“他们年轻时,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和睦的。”
念禾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那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像电视剧里那样,英雄救美吗?”
“差不多吧,”念安笑了,“第一次见面,你太奶奶把咖啡洒在了太爷爷衬衫上,还紧张得哭了。后来他们分开过三年,是一场大雨把他们重新凑到了一起。”
他说起那场雨——苏晚在便利店门口躲雨,陆时衍开车经过,递过来一把伞和一盒芒果冰;说起陆时衍在鼎盛周年庆典上的告白,聚光灯下,他看向苏晚的眼神,比台上的水晶灯还要亮;说起念安小时候,一家三口在湿地公园散步,母亲坐在轮椅上笑,父亲推着车,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叠成了一团。
“太爷爷是不是很浪漫?”念禾追问。
“浪漫的地方多着呢,”念安想起父母结婚十周年那天,陆时衍偷偷准备了烟花,在山坡上给苏晚戴上刻着“安”字的项链,“但他最浪漫的,是把你太奶奶放在心尖上疼了一辈子。”
他记得母亲怀他时,父亲每天晚上都要趴在母亲肚子上听动静,嘴里念叨着“宝宝要乖,别欺负妈妈”;记得母亲工作室获奖那天,父亲比谁都激动,抱着奖杯说“这是我老婆的”;记得父母老了以后,父亲给母亲梳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母亲总笑着嫌他扯疼了自己,眼里却全是笑意。
“那他们吵架吗?”
“吵啊,”念安点头,“你太奶奶画图熬夜,太爷爷会生气;太爷爷应酬晚归,太奶奶会冷战。但每次吵完,太爷爷总会买一束百合花回来,太奶奶则会给太爷爷泡一杯热茶。”
就像潮水退去总会留下贝壳,他们的争吵里,藏着的全是舍不得。
念禾在笔记本上画了两个老人手牵手的样子,旁边写着:“太爷爷和太奶奶,像桂花一样,不张扬,却很香。”
“爷爷,”她忽然问,“太奶奶走的时候,太爷爷是不是很伤心?”
念安的眼眶有些发热,点了点头:“你太爷爷在太奶奶墓碑前坐了一整天,讲了好多以前的事。他说,这辈子还没爱够呢。”
后来陆时衍把家里的相册翻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看。有苏晚年轻时在设计展上的照片,有他们订婚时的合影,有念安满月时的全家福,还有他们老了以后,在院子里浇花的背影。每张照片背后,都有陆时衍用钢笔写的日期和短句——“晚晚今天穿了蓝色裙子,好看”“念安会叫爸爸了”“和晚晚在桂花树下晒太阳”。
那些平淡的字句,攒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的情书。
“太爷爷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太奶奶送他的吊坠呢。”念安轻声说,“他们说好了,要在土里接着做伴。”
念禾似懂非懂,却忽然指着院子角落的一个旧箱子:“爷爷,那是什么?”
那是陆时衍生前整理的箱子,里面全是苏晚的东西——画了一半的设计稿,褪色的围巾,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念安以前没敢打开,怕触景伤情,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抱了过来。
日记本的封面己经磨损,翻开第一页,是苏晚年轻时的字迹,娟秀又有力:“今天遇到一个笨蛋,把咖啡洒在他身上,他居然没生气,还递给我纸巾。”
往后翻,全是关于陆时衍的点滴:
“他说喜欢我设计的台灯,其实是想追我吧?”
“吵架了,他明明错了却不肯低头,气死我了。”
“他在雨里等了我两个小时,手里的芒果冰化了一半。”
“他求婚了,在好多人面前。我好像,又爱上他了。”
“念安会走路了,像个小企鹅,真可爱。”
“陆时衍鬓角有白头发了,不过还是很帅。”
“今天在桂花树下晒太阳,他说下辈子还要娶我。我说,这辈子还没烦够呢。”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苏晚住院前一天写的:“陆时衍,谢谢你把我宠成了孩子。”
念安的眼泪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那些他以为父母藏在心里的话,早就写在了日记里,藏在了岁月里。
念禾也看红了眼眶,轻轻合上日记本:“爷爷,太爷爷和太奶奶,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肯定在,”念安指着枝头的桂花,“你看这桂花,年年都开得这么香,就是他们在说‘我们很好’呢。”
那天下午,念禾写完了作文,结尾处画了一棵桂花树,树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老师给了满分,评语写着:“这是我见过最温暖的家族故事。”
秋天结束的时候,念安带着念禾和她的孩子,去了父母合葬的山坡。念禾把作文读给墓碑听,孩子则把亲手做的桂花糕放在墓前。
“太爷爷,太奶奶,”孩子奶声奶气地说,“爷爷说你们爱了一辈子,我长大也要像你们一样,找个能一起看桂花的人。”
风吹过桂花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
念安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小院,看着身边嬉笑的孙女和曾孙,忽然明白了父母留下的不只是回忆。
他们的爱,就像这桂花树,根扎在土里,枝丫伸向天空,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总能在每个秋天,把香气洒满整个院子,洒满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
就像时光会记得所有温柔,爱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