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喧嚣和笑话,一丝一毫也传不到京城西郊那座被高墙围起的皇庄里。这里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张嫣费尽心思挑选的心腹老太监赵德全,带着两个在太医院里属于边缘人物、但胆子大、嘴巴严、对新事物有点好奇的年轻太医(一个姓李,一个姓孙),以及朱小亲笔绘制、抽象程度堪比毕加索的“牛痘接种操作示意图”(图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牛,一个火柴棍小人,胳膊上画了个叉,中间用一条波浪线连着,旁边标注着“取浆液→划道道→涂上去”),如同执行秘密任务般,悄然抵达了皇庄。
庄头李老栓,是个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的老实庄稼汉。当他战战兢兢地听完赵太监传达的“皇后娘娘恩典”——要用一种叫“牛痘”的法子,给庄子里的小娃娃们防那索命的“痘娘娘”(天花)时,脸“唰”地就白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磕得砰砰响:“使不得啊官爷!万万使不得!那…那是牛身上烂毒疮的脓水啊!沾了要遭大瘟的!娃子们身子骨嫩,受不起!受不起啊官爷!”
赵德全好说歹说,搬出皇后懿旨的威严,又许下了减免部分田租的实惠,李老栓才在巨大的惶恐和一丝对“官家恩典”的卑微期待中,哆哆嗦嗦地挑了五户人家。这五户,都是家里娃多、日子过得最紧巴、在庄子里没什么话语权的。结果可想而知,当这五户人家听说官家要用“牛痘”(他们理解就是牛身上的毒脓)往自家娃胳膊上弄时,瞬间炸了锅!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震天响。女人们抱着孩子哭得死去活来,男人们红着眼睛,抄起锄头扁担,以为官家是要拿他们的心肝宝贝做邪法的“药引子”!
赵德全和两个太医嗓子都喊哑了,赌咒发誓只是轻轻划破一点皮,涂一点点,死不了人,跟种牛痘的牛一样,得个小病就好了,以后再也不怕天花了。口水耗干,道理讲尽,眼看日头西斜,再拖下去更麻烦。赵德全把心一横,示意带来的小太监和庄丁帮忙。半是劝说半是强迫,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五个年龄从西岁到八岁不等、懵懵懂懂或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娃娃,被大人死死按住,在胳膊上被锋利的银簪(消毒过)划开一道浅浅的小口子,涂上了从一头病牛身上刚取来的、还带着温热和腥气的痘浆。
接下来的几天,皇庄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恐慌中。五个娃娃被爹娘像眼珠子一样锁在家里,门窗紧闭,一天扒开衣服看八遍胳膊。赵德全和两个太医也提心吊胆地守着,轮流巡视,祈祷千万别出岔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第三天晌午刚过,李老栓家的六岁孙子栓柱,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烧!小脸蛋烧得通红,像熟透的虾子,嘴唇都干裂起皮,整个人蔫蔫的,不停地说胡话。更吓人的是,他接种的左胳膊,肿得比平时粗了一圈,又红又烫,接种的那个小口子周围,赫然鼓起几个亮晶晶、黄豆大小的水泡!
“我的儿啊——!” 栓柱娘一摸儿子的额头,再看到那刺眼的水泡,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栓柱爹李老栓目眦欲裂,一把抱起滚烫的儿子,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官家害死人啦!跟他们拼了!” 抄起门后的锄头就往外冲。其他西户本就提心吊胆,一听栓柱出了事,又看到那像极了天花初期的水泡,积压的恐惧和愤怒瞬间被点燃!几十号庄户,无论男女老少,抄起锄头、扁担、钉耙、烧火棍,哭喊着、咒骂着,像决堤的洪水,涌向赵德全和太医们临时落脚的小院!
“交出妖人!”
“烧死他们!给栓柱报仇!”
“官家害命啊!”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小院单薄的木门被砸得砰砰作响,木屑纷飞。赵德全和两个太医被堵在屋里,脸无人色,听着外面震天的怒吼和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年轻些的孙太医手抖得连药箱都拿不稳,带着哭腔问李太医:“李…李兄,那水泡…那高热…真…真不是…?” 李太医也是满头大汗,强自镇定,但眼神里也充满了惊疑不定——栓柱的症状,高热、局部红肿水泡,怎么看都太像天花的初期表现了!难道…难道陛下的法子…真错了?那本“海外杂书”…是催命符?
混乱中,赵德全还算有急智,一边让小太监死死顶住门,一边派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从后窗翻出去,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门,骑上唯一一匹驽马,玩命似的往京城方向狂奔报信!他知道,再不搬救兵,他们几个今天就得被愤怒的庄户撕成碎片!消息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整个皇庄。恐慌如同实质的浓雾,吞噬了每一个人。“牛痘招来了真的痘娘娘!”“官家的妖法害了栓柱!”绝望的呼喊和愤怒的咆哮交织在一起,一场酝酿己久的民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