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低下头,看向镜中人正在书写的那只手下方——稿纸的边缘。就在那深蓝色“皮肤”的稿纸边缘,一行更小、仿佛是标注的字迹,冷酷地躺在那里:
“(场景:废弃工厂阁楼 - 镜前对峙)”
废弃工厂阁楼……镜前对峙……
我的目光颤抖着,不受控制地顺着稿纸向上移动,掠过那些正在被书写出来的、描述我此刻惊骇的文字,最终定格在稿纸的最顶端。
那里,用更大的、加粗的字体,清晰地标注着:
“《提线舞台》 - 第七章:镜中笔迹”
提线舞台……镜中笔迹……
“啊——!!!”
一声非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嚎,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认知彻底崩塌、存在本身被彻底否定的终极绝望!我猛地举起双手,不是扑向镜中那个书写者,而是发疯般地抓向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脸,仿佛要将这具被定义为“角色”的躯壳彻底撕碎!
镜中那个伏案疾书的“我”,终于因为这声凄厉的嚎叫而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了他面前那面映照着我们两个的魔镜。
镜面里,两张一模一样的、因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而扭曲的脸,隔着那层薄薄的、却如同宇宙鸿沟般的镜面,终于对视了。
镜中“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程序设定好的、冰冷的“演出效果”。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只有一种造物主审视笔下角色的漠然。他微微歪了歪头,视线穿透镜面,首首地落在“我”——这个站在废楼里、濒临崩溃的“林默”身上。
然后,他抬起了那只握笔的右手,动作优雅得近乎残酷。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没有指向我,而是指向了稿纸的上方,一个我刚刚未曾注意到的空白处。
我的视线,被那根无形的手指牵引着,机械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移动。
在稿纸顶端,标题《提线舞台 - 第七章:镜中笔迹》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仿佛终审判决般的印刷体字迹,冰冷地躺在那里:
‘‘状态:草稿待修订’’
镜面冰冷。两张一模一样的、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隔着这层薄如蝉翼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死死地对视着。镜中的“我”——那个伏案疾书的“作者”——嘴角牵起的弧度,凝固成一个非人的、程序化的“微笑”。他的眼神空洞,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色玻璃珠,倒映着废楼里狼狈不堪的我,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有一种造物主审视试验品的漠然。
他微微歪着头,视线穿透镜面,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我的每一寸崩溃。然后,那只握着笔的、带着熟悉薄茧的右手,优雅而残酷地抬了起来。笔尖没有指向我,而是指向了稿纸的上方——那个我刚刚瞥见、却因过度惊骇而无暇细思的地方。
我的眼球,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机械地、不受控制地顺着那根笔尖向上移动。
越过那些正在被书写出来的、描述我此刻撕心裂肺嚎叫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的神经上),越过那触目惊心的章节标题《提线舞台 - 第七章:镜中笔迹》,最终定格在稿纸的最顶端。
一行更小的、冰冷的印刷体字迹,如同终审判决,清晰地躺在那里:
“状态:草稿(待修订)”
“草稿?待修订?”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腥甜,“我的人生……我的痛苦……我的存在……只是一份……待修订的草稿?!”
狂怒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那被玩弄、被书写、被定义为“角色”的屈辱感,化作了毁灭一切的冲动!去他妈的剧情!去他妈的作者!去他妈的主角必须推动剧情发展!
“啊——!!!” 又是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这一次充满了狂暴的破坏欲。我猛地抄起脚边一块沉重的、沾满油污的废弃金属零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那面映照着“作者”和判决书的魔镜!
哐啷——!!!!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废楼里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镜面,无数碎片闪烁着诡异的光,哗啦啦地崩落下来,像一场冻结的冰雨。镜中的景象被切割、扭曲、分解,那张漠然的“作者”面孔在破碎的镜片中变得支离破碎。
“写啊!你他妈继续写啊!” 我狂吼着,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碎裂的镜面深处。金属零件脱手,咣当一声掉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碎裂的镜面后,并非砖墙,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虚空。
镜中的“作者”似乎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打断。他那张在碎片中显得更加诡异的脸,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什么无形的指令,然后,极其平静地,用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将那张写着《提线舞台 - 第七章:镜中笔迹》的深蓝色稿纸,轻轻从面前移开。
下面,露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稿纸。
他重新握紧了笔,笔尖悬停在新稿纸的上方,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刚才的暴力破坏只是剧本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我的狂怒瞬间被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冻结。他要干什么?“修订”什么?
笔尖落下,在那崭新的深蓝色“皮肤”上,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字迹再次流淌开来。这一次,他写得异常简洁、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系统干预】:检测到主角行为严重偏离核心剧情设定(破坏关键道具‘观测镜’)。启动紧急修订程序。”
“修订内容:重置第七章关键场景,清除不稳定因素。”
“执行。”
随着那冰冷的“执行”二字落下,异变陡生!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攫住了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视野里破碎的镜片、积灰的桌子、斑驳的墙壁……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拉伸、扭曲!色彩像被打翻的颜料桶般混合、流淌、剥离!
“不——!” 我的嘶吼被扭曲成怪异的、拉长的噪音。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的混沌边缘,我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碎裂镜片中某个稍大的碎片。那碎片里,映照的不再是废楼,也不是镜中作者,而是一个模糊的、快速闪过的画面:一个戴着洗得发白的鸭舌帽、下巴线条紧绷的快递员身影,正将一个牛皮纸包裹塞进一个地铁站清洁工具间……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和失重感。
……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单调规律的“嘀…嘀…”声。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灼得眼球生疼。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悬挂着的输液瓶,还有床边一脸关切和疲惫的王经理。
“林默?林默!你醒了?太好了!” 王经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老天爷,你可吓死我们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火,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头部,像是被重锤砸过。
“别急别急,医生说你吸入不少浓烟,又受到剧烈惊吓,需要静养。” 王经理连忙拿起水杯,用棉签蘸水我的嘴唇,“你昏迷两天了!那天真是……太险了!办公楼火灾,九楼设备间短路!消防员把你和小刘从会议室里救出来时,你都昏过去了!小刘吓得够呛,但没什么大事,就是呛到了。你小子真是好样的!见义勇为!公司决定给你申报……”
火灾?会议室?小刘?见义勇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是日记!是那本预言了火灾的日记!我按预言救了小刘!然后……我在灰烬里发现了那张纸片……“主角必须推动剧情发展”……我追踪快递员……找到废楼……镜中的“作者”……稿纸……“草稿(待修订)”……我砸碎了镜子……然后……
“修……修订……” 我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重置?清除不稳定因素?我现在在哪里?这算什么?
“什么?修订报表?不急不急!” 王经理显然误会了,拍拍我的手,“工作的事放一边!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东西,“消防员清理现场时,在你工位附近发现的,压在一堆文件下面,居然没烧坏。是你的吧?我看像是日记本?”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递过来的,赫然是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细腻的光泽,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皮肤。
它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