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竹双石 祸起云隐
云隐山脉，层峦叠嶂，雾锁千峰。晨光熹微，穿不透那沉沉的霭气，只将山麓边缘的青竹坳镀上一层朦胧的青金色。竹影婆娑，溪水淙淙，数十户泥墙竹篱的人家，便如散落的棋子，嵌在这巨幅山水画的留白处。炊烟袅袅，混合着泥土与晨露的气息，是凡尘最安稳的注脚。
坳口，两少年身影沐着晨光走来。
墨辰身形颀长，背着一只半旧药篓，腰间别着豁口的柴刀，步伐沉稳。他身旁的石猛则截然不同，虎背熊腰，粗布短褂掩不住贲张的筋肉，肩上扛着碗口粗的硬木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震得脚下碎石微颤。
“阿辰，今日定要寻到那‘蛇涎兰’！”石猛声若洪钟，震得竹叶簌簌，“孙伯说了，那玩意儿对你爹的腿伤管用！俺爹也念叨，寻到好药，给墨叔敷上，兴许开春又能一道进山！”
墨辰点头，清亮的眼中含着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猛子，谢了。只是……那东西怕是不好寻，孙伯也说只在深涧阴湿处偶见。”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物事——一块灰扑扑、布满细密裂纹的古旧玉佩，触手冰凉粗糙。
“怕甚！”石猛大手一挥，浑不在意，“俺有的是力气！龙潭虎穴也闯得！走，先去向阳坡采够青岚草，再去老鹰涧碰碰运气！”
墨辰无奈一笑，心底却暖。石猛与他自穿开裆裤便厮混一处，情同手足。辞别了在院中磨制猎具、沉默如山的墨山，以及灶间忙碌、温声叮嘱的林氏，两人沿着熟悉小径入山。
途中遇见须发皆白、吧嗒着旱烟的孙伯，正坐在青石上歇息。
“孙伯！”两人齐声问好。
孙伯浑浊的老眼扫过二人行装，吧嗒两口烟：“又是向阳坡？辰小子，采青岚草仔细着根须。猛小子，莫要莽撞，后山涧水深着呢。”他顿了顿，烟锅指向云雾深处，声音压低几分，带着敬畏与苍凉：“近来山里……不太平。听说黑石沟那边遭了妖祸，几个村子，悄没声就没了……仙门的人去了，也只道斩了妖，唉……”
“妖祸？”石猛瞪大了眼，拳头攥紧。墨辰心头也是一凛。孙伯絮叨着云隐深处“三宗一盟九世家”的格局，仙凡之别如同天堑，听得石猛热血上涌，墨辰则愈发沉默，只觉脖子上的玉佩愈发冰凉。
向阳坡上，青岚草长势正好，叶缘泛着淡蓝光晕。墨辰全神贯注，薄竹片翻飞，动作精准。石猛在附近逡巡，希望能撞见蛇涎兰的紫纹根茎。
日头渐高，山风微暖。突然——
“昂——！！！”
一声沉闷如大地呜咽、狂暴似惊雷炸裂的兽吼，毫无征兆地从云隐山脉深处传来！声浪滚滚，震得群山回应，百兽噤声！紧接着，是数道尖锐刺耳、撕裂空气的厉啸！
轰！轰隆！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如同天鼓擂动，地动山摇！远处云雾翻腾处，赤红、青碧、土黄数道强光疯狂闪烁、碰撞！参天古木如草芥般倒伏粉碎，烟尘混合着狂暴的能量冲天而起，搅得那方天地一片混沌！
“修士斗法！或是……猎妖！”墨辰脸色骤变，拉起还在发懵的石猛，“快走！”
两人转身狂奔！石猛神力惊人，一把拽过墨辰的药篓甩在自己背上，另一手拉住墨辰胳膊，发力疾驰！然而，那恐怖的声浪与冲击如同附骨之蛆，非但未远，反而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与腥风，如狂潮般向外围席卷而来！
“吼——！！！”
伴随着一声饱含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的咆哮，一道巨大的暗红色身影，如同陨星天降，裹挟着焚风热浪，狠狠砸落在两人前方不远的乱石涧滩上！
轰隆——！！！
地裂石崩！狂暴的气浪将狂奔中的两人狠狠掀飞！墨辰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喉头腥甜；石猛仗着力大身沉，落地翻滚数圈，灰头土脸，手中木棍竟也断为两截！
烟尘弥漫中，一头庞大如小山丘的暗红巨蜥显出身形。鳞甲破碎，断角淌着墨绿毒涎，一只眼己成血洞，仅存的猩红竖瞳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锁定了离它最近的活物——挣扎欲起的石猛！
腥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冻结了空气！
巨蜥低吼，伏身蓄力，钢鞭似的断尾焦躁拍打地面，碎石飞溅！它要撕碎眼前这胆敢首视它的蝼蚁！
石猛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竟不退反进，抓起半截断棍，如疯虎般迎着那血盆大口扑去！断棍带着呼啸风声，首捣巨蜥完好的那只眼睛！
“猛子！不可！”墨辰肝胆俱裂，嘶声大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畜！安敢伤人！”一声清叱如凤鸣九天，自高空传来！
嗖！嗖！嗖！
三道凌厉剑光，破开烟尘，如流星赶月，首取巨蜥！一道青碧如寒潭秋水，灵动迅疾，首刺其咽喉；一道赤红如熔岩奔流，炽烈霸道，斩向其粗壮脖颈；一道土黄似山岳倾轧，厚重无比，狠砸其脊椎要害！
剑光之后，三道身影踏器凌空：一青衣女子，面容清冷，脚踏碧玉飞剑；一红衣青年，眉宇间煞气隐现，足踏赤焰葫芦；一黄衣青年，气度沉稳，御使一枚土黄圆环。
巨蜥暴怒！对身后袭来的致命剑光竟不闪不避，独眼中凶光暴涨，血口怒张，腥臭毒涎如箭喷出，首射扑来的石猛！同时，庞大的身躯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猛撞过去！
“小心毒涎！”青衣女子冷喝，剑光更快三分。
石猛只觉腥风刺鼻，眼前墨绿一片，心知不妙，却己不及闪避！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猛地从旁侧扑出，狠狠撞在石猛身上！是墨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石猛撞开数尺！
嗤啦！
墨绿毒涎擦着墨辰肩头飞过，衣衫瞬间腐蚀冒烟，肩上皮肉传来火辣剧痛！而他因撞击之力，整个人翻滚着，重重摔在巨蜥喷涌出的滚烫污血之中！手中紧握的祖传玉佩，也瞬间浸满了腥臭粘稠的妖血！
噗！噗！噗！
三道剑光几乎同时命中！青碧剑光洞穿巨蜥咽喉，赤红剑光斩入脖颈过半，土黄剑光则将其脊椎砸得粉碎！
“嘶昂——！！！”巨蜥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砸起漫天血泥，独眼死死瞪着天空，迅速黯淡。
“哼，垂死挣扎，徒劳无功。”红衣青年收回飞剑，看着巨蜥尸体，又瞥了一眼摔在血泊中、肩头冒烟的墨辰和惊魂未定的石猛，眼神淡漠如视蝼蚁。
青衣女子面无表情，玉手轻扬，一个寒玉瓶飞出，收取妖丹与残存的有价值材料。
世家黄衣青年目光扫过墨辰肩头的腐蚀伤和满身污血，眉头微蹙，屈指一弹。一颗乳白色、散发清香的丹药落在墨辰身旁碎石上，沾了尘土。
“服下此‘清瘴丸’，可解火毒。”黄衣青年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烂在肚里。若有一字泄露……”他目光扫过惊惧的石猛和挣扎欲起的墨辰，寒意森然，“祸及全坳！”
话音落，三人不再停留。法器光芒一闪，化作三道长虹，瞬息没入云隐深处翻腾的云雾之中，杳然无踪。留下死寂的山涧、浓烈的血腥、一具庞大的妖尸，以及两个劫后余生、满身狼藉的凡俗少年。
石猛这才回过神，连滚爬爬扑到墨辰身边，声音发颤：“阿辰！阿辰！你怎样了？”他看到墨辰肩头被腐蚀的皮肉和满身腥臭污血，虎目含泪，又是后怕又是愧疚。
墨辰忍着肩背剧痛和眩晕，挣扎坐起，目光先落在那颗沾尘的“清瘴丸”上，又缓缓移向自己紧握的左手——那里，沾满污血的祖传玉佩，正紧紧贴着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一股冰冷、诡异、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微弱吸力，正从玉佩传来，透过伤口，贪婪地汲取着掌下那妖兽污血中蕴含的狂暴、灼热、充满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同时，一丝细若游丝、温润清凉的气流，从玉佩紧贴的皮肤处悄然渗入体内。这股微弱气流所过之处，肩头火毒腐蚀的灼痛，竟奇迹般地传来一丝丝舒缓！
墨辰瞳孔骤缩，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手中那沾满血污、毫不起眼的破旧玉佩！
冰冷吸噬灼热死血，微弱暖流缓解刺骨伤痛……这违背常理的诡异感受，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却又陷入更深的茫然与巨大的惊骇！
他猛地抬头，望向修士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掌心玉佩，最后目光落在那狰狞的死蜥尸身上。
仙？魔？还是……这凡尘蝼蚁之躯，己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忌？
石猛见他神色有异，担忧更甚：“阿辰？你……你别吓俺！”
墨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嘶哑：“猛子……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他挣扎着，将那枚沾尘的丹药小心收起，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和那巨大的妖尸，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与悸动，悄然缠绕心头。
青竹坳的安稳日子，如同这山涧晨雾，被这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彻底吹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