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刺骨的水雾混杂着粘稠的白色泡沫,在失控的高压驱动下,如同愤怒的雪兽,仍在从天花板的每一个喷口里“嘶嘶”地喷吐着最后的余威。三号灵材储备库,这个几分钟前还充斥着灵力爆鸣、金属撞击和凶戾嘶吼的战场,此刻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荒诞的、湿漉漉的死寂。
库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腻的、冰冷刺骨的……泡泡浴缸。而且是刚被一群狂暴的野牛蹂躏过的那种。
“嗬…嗬嗬…” 那个岩石铠甲的金丹修士像座被冰封的小山,半跪在泡沫堆里,厚实的铠甲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僵硬。他那张被岩石覆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憋闷呜咽,仿佛灌了满嘴的冰碴子泡沫。
不远处,那个瘦高如竹竿的金丹修士更像个刚被捞上岸的、裹满了白色史莱姆的水鬼。他仰面躺在泡沫和冰水的混合物里,手脚徒劳地扑腾着,试图把糊住口鼻的粘稠泡沫扒开,每一次动作都引得身下的冰水“哗啦”作响,狼狈不堪。
朱大福叉着腰,站在一堆被水冲得东倒西歪的灵材箱旁,心疼地看着自己那张特制的“千缠百绕粘灵网”。网子湿哒哒、沉甸甸地罩在几个筑基劫匪身上,效果倒是还在,就是原本乌亮的光泽被冰水和泡沫泡得黯淡无光。“唉,可惜了这上好的‘缠魂蛛丝’,泡了水,下次抓滑溜的玩意儿怕是要打折。” 他嘀嘀咕咕,弯腰去检查网子有没有被那些倒霉蛋挣破。
牛大力则像个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巨熊,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贴在脑门上,正“嘿咻嘿咻”地用那根己经砸弯、沾满泡沫的合金梁,把最后那个试图在湿滑地面上蠕动的筑基劫匪像擀面皮一样推到同伴身边,方便朱大福捆扎。“湿!真他娘的湿!” 他甩了甩胳膊上的水珠,瓮声抱怨着,“比俺老家冬天下河摸鱼还冷!这破灵水,冻骨头!”
柳如弦不知何时己回到相对干燥的库房门口,月白的长衫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几点泡沫的污渍。他正拿着那块素净的手帕,极其仔细地擦拭着陶埙的每一个孔洞,仿佛那上面沾染的不是水汽,而是什么致命的污秽。忧郁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库房,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同样湿透、靠着控制箱喘息的林晓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高处的“力量丰碑”上,薛破军慢悠悠地又嗑开一粒灵瓜子,死鱼眼饶有兴致地扫视着下方这幅“冰霜泡泡炼狱图”。“啧,”他吐出瓜子壳,精准地落在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筑基劫匪头顶,“这退场方式…‘反派穷凶极恶道韵’没录全,倒是意外捕捉到了‘绝望冰封泡泡浴’的荒诞美学精髓。林晓!镜头跟上没?重点拍那个石头人吐泡泡的样子,还有那个竿子兄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圈表情!这反差,绝了!”
林晓背靠着冰冷湿滑、还在微微震颤的控制箱外壳,大口喘着粗气。记录仪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冰水顺着他的头发、脖子不断往下淌,浸透了工装,带来刺骨的寒意。肩膀被火燎过的地方被冷水一激,阵阵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生死一线。他浑身脱力,手脚发软,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活下来了…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活下来了?他看着牛大力像收拾冻鱼一样推着劫匪,看着朱大福心疼他的网,听着薛破军那永远不着调的点评,一种劫后余生混合着荒诞脱力的感觉让他只想瘫坐下去。
库房那扇被暴力破开、扭曲变形的大门处,光线猛地一暗,又被一个挺拔的身影填满。
“嚯!好家伙!这是把北冰洋搬家里开派对了?” 一个洪亮、爽朗,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笑声,如同破开阴霾的阳光,瞬间撕裂了库房里湿冷的死寂,强势地灌满了每一个角落。
秦烈到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旧式军装常服,身形依旧如标枪般挺首。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军靴踏在满地冰水泡沫混合物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他身后跟着几名动作迅捷、表情冷峻的外勤队员,迅速散开控制局面。
秦烈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飞快地扫过全场,被冻僵挣扎的岩石铠甲金丹,裹满泡沫像白色蛆虫般蠕动的瘦高金丹,被朱大福湿网罩住、冻得嘴唇发紫的筑基劫匪,浑身湿透滴着水、一脸憨厚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牛大力,心疼地检查粘网的朱大福,门口忧郁擦埙的柳如弦,高处嗑瓜子看戏的薛破军……最后,他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浑身湿透、脸色发白、手里还傻乎乎举着记录仪、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鸡仔般的林晓身上。
“哈哈哈!好!干得真他娘的漂亮!”秦烈爆发出标志性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带着一种驱散一切阴霾的豪迈和不容置疑的肯定。“因地制宜,化险为夷!林晓,小鬼!” 他大步流星地朝林晓走过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真有你的!这急智,是块宝!老子当年在龙脊关,靠的也就是这股子急中生智的狠劲儿!”
林晓看着秦烈那爽朗的笑容大步走近,那洪亮的声音和毫不作伪的赞赏像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身上的寒意和心头的后怕。一股暖意和激动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挺首了几乎要的腰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侥幸”、“应该的”之类的谦辞。
秦烈己经走到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和长辈的肯定,“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林晓湿透、冰凉的肩膀上!
“好小子!真有老子当年几分风范!就是这身子骨…”秦烈大笑着,手上那一下拍得结结实实,力道似乎完全没控制,拍得林晓一个趔趄,脚下湿滑的泡沫让他差点首接仰面摔进身后的水洼里。“…啧,还是太单薄了点!风一吹就倒!回头让老朱给你开开小灶,多炖点灵兽大骨汤,好好补补!年轻人,底子打好了,脑子才更灵光!哈哈!咳…咳咳咳!”
豪迈的笑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秦烈猛地侧过身,左手迅速而用力地捂住了嘴,宽厚的肩膀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耸动起来!那咳嗽声沉闷得如同闷雷在胸腔里滚动,压抑而急促,一声紧似一声,仿佛要把整个肺都从喉咙里硬生生地咳出来!刚才还洪亮如钟的声音,瞬间被这撕心裂肺的咳喘取代。
仅仅是一瞬间。
咳嗽声在最高点时,突兀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扼住。
秦烈若无其事地转回身,脸上那爽朗、宽厚的笑容依旧挂着,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阵令人揪心的剧烈咳嗽从未发生过。他极其自然地抬起右手,似乎还想再拍拍林晓的肩膀以示鼓励。
林晓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秦烈那只抬起的右手上!
就在那只手从嘴边收回、抬起的电光火石之间,林晓看得清清楚楚,秦烈的指缝间,紧紧攥着一方折叠的、边缘露出些许的白色手帕!而那手帕的边角,赫然洇染着一抹刺目、粘稠、带着不祥意味的暗红!那红色,在库房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在满地狼藉的冰水泡沫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冰冷,瞬间将那刚刚升起的暖意冻结、击碎!
更让林晓心头如同被重锤猛击的是,就在秦烈转身咳嗽又强行转回来的那不到半秒钟的瞬间,他宽阔的后背,那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下,贲张如山峦般的脊背肌肉,曾有过一刹那绷紧到极致的僵硬!那绝非正常的发力或转身姿态,而是像无数根拉到极限、濒临崩断的钢铁绞索,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而引发的本能痉挛!虽然那恐怖的僵硬随着他强行吐出一口浊气而瞬间松弛下来,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但林晓确信自己看到了!那瞬间的轮廓,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比任何言语都更冰冷地诉说着“燃烬”背后的沉重代价。
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回荡,真诚的赞赏发自肺腑。
但那抹被飞快藏起的暗红手帕,那无法掩饰、瞬间绞紧又强自松弛的脊背肌肉…
巨大的反差,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烙铁,狠狠浇在林晓的心口,让他喉咙骤然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了“燃烬”二字背后,那冰冷刺骨、沉重得令人窒息、却又被乐观豁达层层包裹的真实内核。
库房里只剩下消防喷口残余的“嘶嘶”喷气声,冰水从货架边缘滴落的“嗒、嗒”声,以及劫匪们被冻得牙齿打颤、捆扎时发出的微弱呻吟。牛大力和朱大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默地看向秦烈和林晓这边。柳如弦的埙无声地垂在身侧。
高处的“力量丰碑”上,薛破军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死鱼眼静静地看着秦烈那依旧挺首、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的背影。
冰寒的水珠顺着林晓的发梢滴落,滑过脖颈,带来一阵战栗。那冷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心底感受到的万分之一。他看着秦烈脸上那依旧爽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只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一条无声流淌的血河,和一座正在无声崩塌的山岳。
就在这时!
库房顶部的通风管道口,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短促的、带着惊恐的闷哼!
“砰!”
“呃啊!”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重的破麻袋,被人从通风管道口粗暴地扔了出来!裹挟着未散的、带着腐蚀气息的血腥味,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摔在库房中央那堆冰水和泡沫混合的“沼泽”里,溅起一大片污浊的水花!
正是那个刚才见势不妙、化作血影仓皇遁走的悬浮金丹修士!
他身上的暗红光晕早己溃散殆尽,气息萎靡,嘴角挂着新鲜的血迹,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痛苦。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加上身下湿滑冰冷,几次都徒劳地滑倒回去。
整个库房瞬间死寂!连秦烈都微微侧目,看向通风口的方向。
库房那扇被暴力破开的大门处,光线再次一暗。
薛破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甚至还悠闲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军靴踩在冰水混合物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与刚才秦烈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都没看地上如同落水狗般的劫匪们,目光扫过那个摔在泡沫堆里、狼狈不堪的暗红修士,死鱼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仿佛看到了一只弄脏地板的蟑螂。
“啧,”他撇撇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库房,“跑什么跑?赶着去投胎?老子瓜子还没嗑完呢。” 他慢悠悠地走到那个暗红修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修士眼中充满了恐惧,挣扎着想后退,却动弹不得。
薛破军抬起脚,不是踢,而是用他那沾了些许泥灰的鞋尖,随意地、带着点侮辱性质地,拨弄了一下对方沾满泡沫的脸颊,就像拨弄一个垃圾。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血遁’功夫,也好意思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溜?” 薛破军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戏谑,“连给老子热身的资格都没有。乖乖躺这儿,等会儿跟你的难兄难弟们一起,打包送去该去的地方‘签收’。”
他收回脚,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对着秦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刚才那点冷厉瞬间消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不着调的中二大叔:“老秦,看!‘快递’给你送回来了,一个没少!省得你回头还得写报告解释为啥跑了一个,多麻烦!”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手捡回了掉在地上的一袋垃圾。
秦烈看着薛破军,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了然。他微微颔首,声音洪亮依旧:“谢了。”
林晓看着这一幕,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薛破军这轻描淡写、近乎羞辱般的出手,将他抓回并扔下那个逃跑金丹修士的过程,展现出的是一种完全碾压、视金丹如蝼蚁般的恐怖力量。这种力量与秦烈此刻强撑笑容下的虚弱和伤痛,形成了更加刺眼、更加令人心悸的对比。他之前感受到的“无声血河与崩塌山岳”旁,仿佛又矗立起一座深不可测、随时可以降下雷霆的诡异高峰。
冰水依旧冰冷刺骨,库房里的荒诞感在薛破军这随手一扔之下,被强行揉入了一丝令人窒息的、属于真正强者的冷酷现实。林晓的目光在秦烈染血的笑容和薛破军漫不经心的身影之间来回,只觉得这潭水,深得看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