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山的秋雨像盆冷水兜头浇下,我攥着汉阳造蹲在断崖边,枪管上的水珠顺着准星滑落,砸在 “京山书局” 的密报上,晕开团模糊的墨渍。周曼云披着湿斗篷凑过来,发梢滴下的水在她锁骨处汇成细流,消失进梅花刺青里:“吴忠武说京山来的人申时到,会不会是...”
“嘘 ——” 我猛地按住她的嘴,山下官道扬起的烟尘里,三辆骡车正晃晃悠悠靠近。打头的车夫戴着斗笠,蓑衣下露出半截灰布长衫,和京山书局老掌柜的衣着一模一样。可当他抬头时,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 那对三角眼,分明是督军府副官的亲信!
“是圈套!” 周曼云拽着我往后退,靴底在湿滑的石头上打滑。密林中突然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混着西长一短的变调,正是严斯潘用来混淆梅脉的假暗号。我摸出靴底的银元,银元内侧的 “忠” 字被雨水泡得发蓝,想起厨子临死前说的话:“京山来的未必是援兵,可能是带刀的客。”
骡车在山脚下停下,车夫掀开帘子,扶出个穿狐裘的中年男人。我瞳孔骤缩 —— 是京山大学堂的训导主任!他曾在严斯潘的独立宣言发布会上带头鼓掌,袖口永远别着朵新鲜的兰花。周曼云的指甲掐进我手背:“他是兰脉的头狼,上个月刚主持烧毁了进步刊物。”
吴忠武的断袖管在风雨中飘得像面白旗,他带着几个山匪迎上去,腰间的梅花镖却攥得发白。训导主任堆出笑脸,从车里搬出几口木箱:“听闻贵军缺粮,京山商会特送来了玉米、腊肉... 还有几坛好酒。” 木箱打开的瞬间,我闻见若有似无的苦艾香 —— 严斯潘用来标记密道的气味!
晚宴在岩洞举行,松明火把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训导主任亲自斟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他袖口的兰花随着动作舒展,花瓣上的珍珠泪滴子却透着诡异的红光。我突然想起周曼云说过:“兰脉的毒酒,会在月光下泛血光。”
“这酒... 是京山老字号的‘英雄醉’!” 训导主任举起碗,“当年岳武穆抗金,喝的就是这酒!” 吴忠武的喉结滚动,断袖管却悄悄按在腰间的梅花镖上。坐在我斜对面的麻花辫姑娘突然咳嗽起来,她今早刚接过训导主任送的胭脂盒,此刻脸颊红得不正常,像涂了过量的朱砂。
周曼云的脚尖在桌下轻轻踢我,三短一长 —— 这是梅脉的 “毒” 字暗号。我摸出怀里的银簪,那是她从训导主任随从头上偷来的,簪头的兰花里果然藏着细小的药粉槽。当训导主任再次劝酒时,我猛地起身:“慢着!我看这酒... 有问题!”
岩洞瞬间死寂。训导主任的笑脸僵在脸上,指尖却悄悄摸向袖口的兰花匕首。吴忠武突然拍桌而起,断袖管扫落酒碗:“赵兄弟说得对!来人,搜身!” 几个山匪扑上去,从训导主任随从身上搜出十枚梅花镖,镖尾刻着的不是 “忠” 字,而是变形的 “兰” 字。
“你们误会了!” 训导主任往后退,狐裘蹭到岩壁的硝石,“这是给贵军的见面礼!” 周曼云冷笑一声,掏出白磷水泼在木箱上,“粮食” 二字瞬间显形为 “炸药”。我这才惊觉,所谓的玉米腊肉,不过是伪装,底下全是严斯潘特供的烈性炸药!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训导主任的匕首擦着吴忠武咽喉飞过,我扣动汉阳造扳机,却听见 “咔嗒” 的空响 —— 子弹被人做了手脚!周曼云扑过来推开我,子弹擦着她耳际钉进岩壁,她反手甩出梅花镖,正中训导主任手腕。血珠溅在酒坛上,竟冒起滋滋的青烟 —— 果然是毒酒!
混战中,我瞥见训导主任随从往岩壁缝隙里塞东西,一把将他按在地上。那是封密信,落款处盖着 “竹” 字火漆,内容却让我浑身冰凉:吴忠武通匪证据确凿,己命兰脉暗桩借刀杀人。信纸边缘还有行小字,用密语写成:曼云之孕,或为苦肉计。
周曼云的 “怀孕” 是上个月公布的,当时她捧着肚子站在岩洞中央,吴忠武亲自宣布这是 “梅脉的新希望”。可此刻看着信上的字,我突然想起她最近总在喝的 “安胎药”,煎药的陶罐底总有层细沙状的沉淀物 —— 那会不会是避孕药?
“赵振群!” 吴忠武的断袖管拽住我,“带曼云先走!这些炸药不能留!” 他扔来个火折子,眼里燃着决绝的光,“我来断后!记住,去石峰山找老槐树,树下埋着能证明我清白的东西!”
周曼云被我拖着往外跑,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 是刚才吸入了毒酒的挥发气体!我慌忙撕开她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的梅花刺青,却发现刺青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像被毒药侵蚀过。
“别管我...” 她扯着我的袖口,“去石峰山... 老槐树... 吴忠武没叛变...” 话音未落,眼神突然涣散。我抱着她冲进雨幕,远处传来严斯潘军队的号声,三长两短,正是当年他屠杀京山学生的信号。
怀里的密信被雨水浸透,“竹” 字火漆晕成滩死水。我突然想起训导主任临死前的狞笑:“你们以为梅脉是正义?不过是严督军养的狗罢了!” 他袖口的兰花此刻还躺在岩洞角落,花瓣上的珍珠沾着血,像极了严斯潘情妇们的耳坠。
雨越下越大,周曼云的体温渐渐流失。我摸出她藏在发间的竹节发簪,簪头的梅花纹路里刻着极小的 “忠” 字 —— 这是吴忠武送给她的信物。也许,在这乱世中,根本没有绝对的清白与背叛,有的只是被命运推上棋盘的棋子,在兰竹梅的迷局里,挣扎着寻找活下去的理由。
石峰山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老槐树的影子像柄巨大的伞,撑开在山坳间。当我跌跌撞撞扑到树下时,发现树根处插着柄梅花镖,镖尾系着染血的布条,上面用朱砂写着:曼云非孕,实为饵。
怀里的周曼云突然动了动,她虚弱地睁开眼,指尖划过我掌心的老茧:“别信... 任何人...” 话音未落,又晕死过去。我攥着梅花镖,望着漫天雨幕,终于明白吴忠武的苦心 —— 他早就知道京山来的是毒酒,却还是选择赴宴,为的就是让我们能带着密信和证据,活着去石峰山。
远处传来山匪的狼嚎,这次是清晰的西长一短,没有变调。我将周曼云轻轻放在老槐树下,摸出汉阳造。也许,信任危机从来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当严斯潘以为我们陷入内乱时,他不会知道,梅脉的逆雪之花,正在这暴雨中,悄悄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雨停了,启明星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我背起周曼云,朝着石峰山深处走去,靴底的银元 “咔嗒” 作响,仿佛在为我们的前路打着节拍。不管等待我们的是更深的阴谋,还是更狠的陷阱,我赵振群都要咬碎钢牙走下去 —— 为了那个在京山书局奋笔疾书的厨子,为了在大明山断袖抗敌的吴忠武,更为了怀里这个,用生命做饵的女人。
毕竟,在这吃人的乱世里,唯有活下去,才能揭开所有的真相。而我们,绝不能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