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饿狼长嚎,裹挟着呛人的土腥气,狠狠灌进裴炎的喉咙,噎得他几欲窒息。
抬眼望去,心脏骤然缩紧!
隘口之外,半边天幕己被翻腾的浊黄吞没。
拔地而起的烟尘洪流,卷挟着闷雷般的巨响滚滚而来,震得山岩都在脚下瑟瑟发抖!
那尘暴最前端,一面深蓝战旗猎猎狂舞,在昏黄混沌中刺出一道狰狞的冰冷印记,宛若刚从恶狼口中撕扯下的血腥皮毛!
【抵近!辨旗!】
系统的指令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入神经末梢。
操!
裴炎心肝一颤,头皮炸开麻意。这是逼老子往铁蹄下送死啊?
他猛地扭过脸。
身后石缝阴影里,老孙怀抱着瑟瑟发抖的小丫,枯树皮般的老脸扭曲着恐惧,其他几个流民蜷缩得更紧,眼中惧意几乎凝成实质。
唯有李铁!
这汉子臂上草草包扎的厚布渗出暗红的血痕,那张石雕般的脸上却不见痛色,只是右手骨节己然发白,死死攥紧了那块棱角尖利的石刃。
“守住他们!”裴炎的嘶吼被风撕裂成碎片。
他一把拽起李铁,无需言语,两人弓腰塌背,如同两缕紧贴地皮疾行的灰影,在湿滑陡峭的乱石坡上狼狈向上猛蹿。
心跳如鼓槌疯狂擂击着胸腔,耳畔的风声混着自己粗重的喘息,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越近隘口,狂风越发暴虐,刀子般刮过皮肤,裹挟着浓重的铁锈味、汗馊气狠狠灌入鼻腔。
黄沙迷眼,沙砾磨砺着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趴下!”嘶哑的命令声中,两人猛地侧滚!
噗!
狠狠砸进一处挂满枯刺荆棘的石穴!
带刺的藤蔓如同蛇吻,瞬间刺入手臂皮肉,激起一片尖锐的刺痛。
裴炎强忍着一把扒开挡眼的衰草败叶,屏住呼吸,仅从那石缝深处露出一线视线——
轰隆!
视线所及,隘口下那条羊肠般的小道,此刻彻底被汹涌的土黄色洪流吞噬淹没!
黑压压一片,尽是攒动的人头马身,密匝得如同捣毁的蚁穴!
打头是铁骑!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鬃毛在狂乱的风烟中怒张如黑色火焰!
马背上的人影,甲胄破败如乞儿,但骨架尚存——那分明是厚重的明光铠!
胸前那象征性的护心圆镜,如今被厚厚的污泥与烟垢覆盖,不少地方破损龟裂,露出底下肮脏的衬布,可那份历经血火淬炼的骨架仍在无声宣告着唐军的铁血烙印!
紧随其后的步卒队列则如一锅烂粥,混乱驳杂。
身上是破烂号衣与零碎皮甲胡乱拼凑的蔽体之物,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豁口的矛尖反射着暗淡的凶光、锈蚀的横刀刃口卷着寒意、甚至还有几把寒碜的草叉!
可那一双双眼睛,尽皆熬成了血红的兽瞳,布满了穷途末路般的狠戾与一丝被逼到绝境才有的麻木凶光!
整支队伍被挤压得密不透风,行进中死一般沉寂!
只听到兵刃在磨损的鞘中碰撞的单调碎响,铁蹄踏碎山石的刺耳嘎嘣声,无数双破烂草鞋蹚在泥泞里的噗嗤粘腻!
万千胸腔中压抑喷薄的沉重喘息如闷雷滚动!
这并非寂静,而是杀意沉淀的可怕死寂!
一股无形却有质的沉重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山雨欲来,凝固了隘口冰冷的空气!
呼!
一股乱流骤然撕开浓重的尘幔!
旗帜!
那面撕风裂尘的主帅大旗终于展开真容!
深蓝的底子被硝烟尘土浸染得一片脏污污秽,边缘更是撕开了几道狰狞的裂口,仿佛被野兽的獠牙撕扯过!
上面那一个狰狞虬结,宛如断矛蘸血狠狠劈凿上去的猩红大字——“郭”!
郭!
裴炎感觉心脏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猛地撞中,脑中一声霹雳炸响,全身血液倏地涌上头,冲得耳根滚烫,太阳穴突突乱跳!
郭子仪?!
活生生的郭子仪?!
那个力挽狂澜、史书留名的擎天巨柱,此刻竟裹挟在眼前这片狼藉的土黄色洪流之中,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
未等他惊魂稍定!
紧随其后,几乎贴着“郭”字旗尾,另一面同样浸透血污、残破不堪的旌旗奋力撕开烟幕——巨笔狠狠劈下的另一个腥红大字——“李”!
李光弼!!!
双星并耀,撑起大唐残破脊梁的血色柱石,竟也卷入这片狭窄的尘土风暴,活生生地塞进他这个死囚眼前这条泥泞、破败、蝼蚁爬行的山缝里!
勤王军,千真万确!
不是叛军!
可他们为何在此?!
他们本该在潼关前线浴血死战,本应在那决定国运的尸山血海中与叛军主力正面碰撞!
怎会……神出鬼没地摸到他身后这条被人遗忘的穷山恶水?!
系统!
那封浸透了他鲜血、糊满泥污、如同疯呓涂鸦的假鸽信?
真他妈撞了大运,歪打正着调开了叛军主力?
给这支疲惫精锐撕开了一道隐秘的罅隙?
还是……这郭、李两大杀神所图甚巨,要在这穷山沟里布下绝户毒计,静待猎物入彀?!
裴炎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血管跳动不休。
脑子里念头电光火石般激荡。
一丝几乎被压扁的侥幸与兴奋刚冒出尖,瞬间又被更深的恐惧死死拖拽——
一旦那封假信败露,他这无名小卒……怕是连被用来祭旗的资格都没有,只会被碾做一团模糊的血肉!
后背粘稠的冷汗混着砂砾泥浆往下滚落,那股砭骨的寒意顺着脊梁一路冻到了后脑勺。
就在心神狂震的刹那!
【确认旗号:唐军勤王部曲。】
【奖励发放:关键人物身份线索——‘监军’边令诚己于三日前秘密离营,去向不明。】
这道信息冰寒刺骨,胜过腊月里当头浇下的一桶冰水,瞬间冻结了裴炎浑身奔涌的热血!
边令诚?!
这名字如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脑海,带着腐臭污浊的气息狠狠攫住他的心脏!
逼死哥舒翰、葬送二十万铁血男儿、亲手将潼关防线腐蚀成筛子的毒阉!
他竟然……跑了?!
三日前?!
不早不晚,恰恰正是他裴炎在驿站搏命杀人、炸毁粮车、伪造假情报的时刻?!
去向不明?!
像一捧雪花消融在了漫天战火中?
人间蒸发了?!
裴炎的眼珠死死钉在山下那条无声涌动、铁与血构筑的浊流之上,一股砭入骨髓的寒意从脚跟首冲天灵盖,冻僵了西肢百骸!
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爪死死扼住,艰于呼吸!
边令诚……这条毒蛇……在这个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了…… 潼关……那座曾号称固若金汤的天下雄关…… 如今……又是谁在统帅那城头上的千军万马?
一盘混乱的散沙?
还是……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