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之物,呈上来。”
“门外孽障,清理干净。”
石门后传来的声音苍老、平静,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旨意,不容置疑。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在溶洞中响起。不是来自甬道,而是来自莲花石门两侧的阴影里!两个穿着与地上杀手截然不同服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迈步而出。
他们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皆着玄色窄袖劲装,外罩一件毫无纹饰的深灰色斗篷,兜帽低垂,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腰间悬着样式奇特的短柄弯刀,刀鞘乌黑,毫无反光。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步伐,落地无声,行走间如同滑行在冰面上的影子,带着一种刻板的、非人的精准。
两人径首走向地上杀手的尸体,动作迅捷而冷漠。一人俯身,探手在尸体颈侧确认,随即如同拖拽一件垃圾般,抓住尸体的脚踝,毫不费力地将其拖向溶洞深处一个幽暗的水潭。另一人则捡起杀手掉落的钢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瘫坐的侍卫、惊魂未定的苏培盛,最后落在背靠石壁、死死抱着玉匣的苏荔身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让苏荔如坠冰窟。
“噗通!” 水花轻溅,杀手的尸体被沉入寒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便消失无踪。持刀的灰衣人则走到甬道入口处,警惕地望向黑暗深处,如同最忠诚的守门石像。
整个过程,无声、高效、冷酷到极致。清理“孽障”,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苏培盛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石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侍卫也面无人色,在地,紧紧抱着昏迷垂死的胤禛。
石门后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精准地指向了苏荔:
“你,捧匣,近前。”
苏荔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看着那两个如同机器般的灰衣人,看着深不见底的寒潭,看着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莲花石门…她没有选择。抵抗?那两个灰衣人无声无息解决杀手的手段,让她毫不怀疑自己会瞬间步其后尘。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恐惧泪水,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发软的双腿。双手死死抱住那冰冷的玉匣,如同抱着自己的头颅,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扇散发着无形威压的莲花石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夜明珠的冷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青苔的湿滑石地上,扭曲变形。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她挪到了石门前。距离那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莲花与祥云的门板,仅一步之遥。冰冷的寒气仿佛透过石门渗透出来,冻得她指尖发麻。她甚至能闻到石门后传来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沉水香和某种奇异药草的清冷气息。
她停下脚步,僵硬地站着,低着头,不敢看那紧闭的门扉,只是将怀中的玉匣,用颤抖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时间仿佛凝固。溶洞里只剩下水滴落下的“滴答”声,以及自己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咔…咔咔咔…”
一阵沉重、缓慢、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械转动声,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巨石摩擦的闷响!
在苏荔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扇厚重的、仿佛亘古未开的莲花石门,竟从中线处,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清冷的沉水香混合着药草的气息,伴随着柔和了许多的暖黄色光芒,瞬间从门内涌出,将苏荔笼罩其中。
门内景象,映入眼帘——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阴森地牢或血腥刑堂。
而是一间异常洁净、异常古朴的石室。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一尘不染。西壁空空,唯有正对石门的一整面石壁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的、线条流畅柔和的千手千眼观音浮雕像。观音低眉垂目,宝相庄严,千手各持法器,掌心眼目微睁,仿佛在悲悯地注视着世间一切。
石室中央,摆放着一个低矮的紫檀木佛龛。龛内供奉着一尊尺许高的羊脂白玉观音坐像,玉质温润无瑕,在数盏长明灯柔和暖黄的烛火映照下,流淌着圣洁的光晕。佛龛前,一个同样由紫檀木制成的蒲团,静静地放在地上。
蒲团之上,端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极其朴素、甚至可以说是陈旧的深灰色棉布僧袍的老妪。
她身形极其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花白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小小的圆髻,用一根最简单的乌木簪固定。面容苍老得如同风干的核桃,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皮肤松弛下垂,呈现出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之中,却亮得惊人!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蕴含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一种令人不敢首视的、沉淀了岁月的威严。
她枯瘦如柴的双手,自然地垂放在盘起的膝上,左手腕上松松地挂着一串深褐色的、油润发亮的菩提念珠。右手则握着一把小巧的、通体乌黑的角弓,弓弦犹在微微颤动。显然,方才洞穿杀手心脏的那一箭,正是出自这只枯槁却稳如磐石的手!
老妪的目光,越过苏荔高举的玉匣,平静地落在她惊恐、狼狈、沾满血污炭灰的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苏荔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倾轧下来!膝盖一软,“噗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手中高举的玉匣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她匍匐着,额头紧贴地面,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在这位老妪面前,什么现代灵魂,什么HR智慧,统统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恐惧与卑微!
“老祖宗…” 身后远处,传来苏培盛带着极致敬畏、同样匍匐在地的、带着哭腔的颤音,“奴才…奴才苏培盛…叩见老祖宗金安…”
老祖宗?!
这个称呼如同惊雷在苏荔脑中炸响!能让苏培盛如此称呼,能在这前朝废太子慈庆宫佛堂密室里如同主人般存在,能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掌控一切…这位老妪的身份,呼之欲出!她绝对是这深宫之中,隐藏得最深、活化石般的存在!是连皇帝都要敬畏几分的“老祖宗”!
老妪的目光缓缓从苏荔身上移开,落在地上那个打开的玉匣上。看到匣内那张发黄的纸、黝黑的令牌、以及那方明黄的绢帛一角时,她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右手食指,对着地上的玉匣,极其轻微地勾了勾。
侍立在石门内侧阴影里的一名灰衣人,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傀儡,立刻无声地滑步上前,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捡起玉匣,双手捧着,恭敬地送到老妪面前。
老妪伸出枯槁的手指,先拈起了那张发黄的纸。她并未展开细看,只是用指尖了一下那脆弱的纸张边缘,那深陷的眼窝中,平静的目光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悠远、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沉寂。她将纸随意地放在身侧的蒲团边。
接着,她拈起了那枚黝黑的玄铁令牌。指尖在令牌冰冷的表面、那个深深的“粘”字上缓缓划过。她的嘴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同样,令牌被放在一旁。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了那方折叠的明黄绢帛上。这一次,她停顿的时间稍长。枯槁的手指缓缓展开绢帛的一角,露出了更多清晰的字迹。苏荔匍匐在地,眼角余光拼命上瞟,只瞥见几个零星的词:
“…暗查…慈宁宫…老贵人…旧事…密报…不可…外泄…”
老妪的目光在绢帛上停留了片刻,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冰封的怒意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覆盖。她将绢帛重新折好,连同令牌和纸张一起,随手放在蒲团边,仿佛那只是几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重新垂下,如同俯视蝼蚁般,落在匍匐在地、抖得不成样子的苏荔身上。那苍老、平静、却带着穿透灵魂力量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
“你,是何人?”
“方才,以口渡气,按压心口,是何妖法?”
“那孽障(胤禛),又是如何弄成这般模样?”
“此间种种,一字不漏,从实道来。”
“若有半字虚言…” 老妪的声音微微一顿,枯槁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那把小巧的乌黑角弓。
“…地上那具,便是榜样。”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