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在雅座喝了许多鲜鱼汤,此时叫了朝歌去西房。
正走在楼中木廊间,迎面有道茶鹤色身影走来。
公子翩翩,身影修长,一只手掖在背后,走近了看,面如博粉,积石成玉,丹凤眼中有少年独有的不羁。身上无饰玉石。身后暖屏金柱,却衬他儒雅又不失风流。
两人碰面。
晏瑾知从容作揖,“宋姑娘。”
宋疏还礼,“晏公子万福。”
看见这张脸,脑中忽地掠过一句话:
“依在下看,是美人皮。”
小姑娘不觉一个哆嗦,欲要错身而过。
“宋姑娘,等等。”
身后声音清朗。
这这这……
找她赏鼓吗?
她似是寻常地转过身,心中却怕的紧,习惯性地展开折扇,是童子戏蝶的扇面。
而此时,晏瑾知恰好从袖中掏出那浅水蓝白荷折扇。
看见她手中的扇子,动作忽然顿住。
他还以为汴京娇养的官家姑娘,这么好的扇子丢了,会哭好几日。
转念又想,她是太师府的姑娘,也不缺把扇子。
倒是他多想了。
他依是含笑递去扇子,“那日破庙前,宋姑娘的扇子落下了,我便拿了来,想还于你。”
宋疏这才松口气。
嗐,原来是为此事,搞的怪吓人的。
她接过折扇,“多谢晏公子。”
晏瑾知看这小姑娘,柳眉杏眸,飞仙髻很高,玉簪绿襦裙衬她肤色白皙干净。那眸中的光亮与前两次相同,亮晶晶的,映着他的影儿。
他笑道:“宋姑娘很喜欢扇子?”
宋疏此时内急,随意将一把扇子给身后的朝歌,“只觉好看,略有收藏。晏公子,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脚步匆匆地朝西房而去,朝歌赶忙提裙跟上。
被留在原地衣袂翩翩的晏公子神情错愕,往她走的方向看了眼,也不知她要去何处。
他转身下了楼。
春风拂面,那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仍在脑中浮现。
汴京城的姑娘或温柔端庄,或活泼开朗,宋疏与这些姑娘都不同,清泠泠一个,就算在一片欢声笑语间,挙手投足,也是一股清矜之气。
这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京城中有个司学,唤作通博。达官贵族之子常会被送去此处,天赋异禀的才子亦在此处芸集,故而通博所用的先生们都是各界上上等的佼佼者,其背后之人,更是当今帝师。
司氏这几日正筹礼送两个女儿去通博,整日里早起晚归,又是递信又是收贴子,眼见着金银财宝一箱箱送出去却又一箱箱回来。
突然,司氏两手一拍,“成了!”
众人迟疑。
她却一脸自信,“老帝师十分奇怪,前几日递了帖子几次见不到,昨儿终于约到了!我送去一对碧玉石榴,一尊白玉石观音,两盒新鲜大红袍,还有一对玉如意,外加好些银子……”
司氏脑子极好,叭叭叭数着都不待掰指头。
“哎呀,好不易搬人儿跟前,人又给退回了!人家说书香之地莫沾铜臭之气,后又问了我些事项,这便收了。”
一家子正坐在桃树下玩的热闹。
宋婼拿着老夫人为她敲开的核桃正倒果仁,听了这话小嘴撅了起来。
她看向司氏,“娘,婼婼真的要去那儿吗?”
司氏高兴地抱住小女儿,“是啊,婼婼不小了,该找先生了。”
宋婼放下核桃,“我不想去。”
司氏正笑着呢,听了这话立马顿住了,“为何呀?”
小姑娘便用细细的胳膊抱着司氏,仰着脑袋瓜小眼圆圆的,“婼婼不认识他们,婼婼想跟姐姐们玩儿……”
宋疏托腮看宋霖捣桃花,听了这话不觉耳熟。
她那时侯也是这么撒娇的!
然后祖母跟她说那儿有会跳舞的小天女!爹跟她说那儿有好多小白兔!娘说那儿有龙须糖!
这儿哄一句,那儿骗一句。
可不,她很欢喜地去了。
呵……啥也没有,只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小姑娘,和很多皱巴着脸的女夫子。
“婼婼,司学有许多小白兔,你若去了,便可同它们一起玩哦。”
老夫人一脸慈祥地轻抚她的脊梁。
“是呀,还有糖葫芦。”
司氏默契应和。
“还有许多能同你玩儿的小姑娘。”
舒氏搭把手。
宋婼把半信半疑的眼神投给宋疏。
宋婼害生,前些日子见了她都不说话,可后来玩的时间长了就喜欢她极了,总跟条小尾巴似的黏着她。
宋疏忽而受到如此大的信任,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眼看着祖母她们。
她们的眼神极尽慈爱,内敛着点点希望。
她们可能真觉得府学很好吧……
“是……是……”
宋疏不忍辜负大人们对子孙的期盼,话却很是伪心。
“好吧……那就去看看。”宋婼看出小姐姐不太对劲,却只好答应。
“那就对了!”老夫人绽开了笑,深深浅浅的细纹延入鬓角,“我们潺潺也最喜欢去司学了!”
桃树下一片哗然笑声。
桃粉落英细细碎碎,桎园车马嚣然。
月洞门外栽青竹梅兰,晚风过境天却未暗。
门内小院一片吵闹,大大小小的檀木箱子只见进的,不见出的。
晏瑾知歪坐在廊檐下矮案后,手里把弄着个汉白玉细刻板指,全无白日里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
“喂,这箱搁那边啊,别放偏了!”
“那个那个!前日刚到的!要是碎了公子会伤心的!”
有管事在青石阶上指点江山。
十几个小厮满脸无语,就没见过哪家贵公子这般喜欢玉石瓷器的!还一买买一车!小姑娘逛胭脂铺都没他疯狂!
晏老夫人身边常跟的姑姑紧两步跨上青石阶,“公子,老太太说,不能在家放这么多古董。”
只看她家大公子歪过头轻轻一笑,“嗯。”
又扭过头,继续听案前的管家滔滔不绝:
“啊对,这个李家啊,在您太太太爷爷的时侯,就与晏家在生意场上有交情。这还是我爷爷说与我的。那时候他们家卖竹子,咱们家卖扇子,这一代又一代下来,两家都越来越鼎盛……”
“那个……公子啊,要不咱搬出去点……”
“这个青木箱子!啊不不!别这样搁!里头东西会倒……”
“这个罗家现在……”
“公子,二太太也说……”
“那里边是长颈玉瓶……”
小院里那叫一个吵嚷。
而矮案后的公子却眉眼平静,十分惬意。
汴京城是个极其热闹的京城,这方百姓生活安宁,耕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贩者物价公定,和气友善。这虽非郑兴之盛世,却也是盛产文人骚客,名门世家,亦是清雅之士颇多。
法宽然犯少,安邦而定国。以才者为官,以能者养国。
钟氏居位数百余载,至今己是第八位皇帝。
不宣争战,却屯百万精兵,边陲之地,更是强者把守。
因然,才有这许多风流清雅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