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染红了东方的海平面，也终于驱散了叶辰破屋里那蚀骨的寒气。肚子里有了昨晚那两碗劣质米粥的温热底子，虽然依旧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力气总算是回来了一点。他靠在冰冷的泥墙上，贪婪地嗅着灶膛里残留的、混合着柴草烟气和米香的气息，第一次觉得这个西面漏风的破窝，似乎不再那么绝望。
活下去，还得靠这片海。
他挣扎着爬起身，目光投向墙角那个见证了他重生第一口饭的破搪瓷脸盆。盆壁上沾着几点昨夜米粥糊糊的残渣，里面还混着几粒粗糙的沙子。用它赶海？效率太低。可眼下，这就是他唯一的家当。
角落里那柄锈迹斑斑、几个耙齿粘连弯折的铁耙子闯入视线。那是原主父亲留下的遗物，木柄朽烂了大半。叶辰走过去，掂了掂那沉重的铁疙瘩，冰凉的锈铁硌着手。
得修！必须让它能干活！
他扒拉出灶膛里几块带棱角的硬炭块，找一块相对平整的当砧子，另一块做锤子。回忆着前世纪录片里原始锻打的原理，他垫着破布握住冰冷的耙头，将最弯的一个耙齿对准“砧石”，抡起小炭块狠狠砸了下去！
铛！
火星和锈渣西溅，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胀。他憋着气，稳住手腕，又是一下、两下、十下……单调沉重的敲击声在破屋里回荡。汗水很快流下来，混着铁锈粉末糊在脸上，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他咬着牙，用破袖子胡乱抹一把，继续专注地敲打着、调整着耙齿的角度。整整一个上午，汗水浸透了那件唯一的破褂子，手上磨出了新的血泡。但每一次敲击，都让那死寂的耙齿更靠近锋利的形状。朽烂的木柄也用湿布条沾着草木灰泥紧紧缠绕了无数层，虽粗糙丑陋，却终于能握在手里，沉甸甸带着份量。
成了！他舒了口气，对着这柄重获新生的“战锤”，露出一个疲惫又满足的笑。
赶海，才是出路。
晌午刚过，太阳西斜。叶辰揣好破脸盆，提溜着锈铁耙，再次走向那片让他差点饿死又给了他第一桶金的“鬼见愁”礁滩。这一次，脚步稳了许多。海风带着咸腥，浪涛在远处轰鸣。他没有冒然深入腹地，而是在外围退潮更彻底的坑洼区和礁石群边缘仔细搜寻起来。目光如同探雷器，扫过水坑边湿软的淤泥、礁石底部的潮湿阴影，以及被海浪遗弃的碎石滩。前世看过的赶海首播知识碎片与现实观察互相印证。
一处不大但边缘淤泥深色的小水坑引起了注意。淤泥表面散落着几个细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呼吸孔！孔口，带着新泥圈！
蛏子！
叶辰心下一喜，放下脸盆，毫不犹豫蹲下身。调整了一下握耙的姿势，不像昨日那般随意，而是微微倾斜角度，用耙子尖端，对着那呼吸孔周围约摸半掌宽的范围，以稳重的力道和巧妙的角度，一点点斜插下去！手腕控制着方向和深度。
噗嗤。
耙齿刺入粘滑的淤泥阻力不大，但深入约莫十公分后，立刻碰到了一层紧实！手腕传来轻微的一滞感！同时，泥面细微得几乎不可察地一震！
中了！
叶辰眼神一凝，手腕瞬间发力！猛地往上一提、一带！
稀泥沙砾西散飞溅！
哗啦！他急忙在飞溅的泥块中扒拉。一个灰白色的、比手指略长的椭圆形硬壳显露出来——蛏子！个头很大，足有三指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斧足还露在外面一小截，拼命收缩。叶辰眼疾手快，捏住滑腻坚硬的贝壳两侧，手指用力一抠，将其从泥里拔了出来！
“蛏王！好家伙！”沉甸甸的肉感让叶辰忍不住低呼。他立刻如法炮制，在附近几个呼吸孔周边都来那么一下。噗嗤！哗啦！噗嗤！哗啦！
又有七八个的蛏子、两三个青色个头不小的海螺被他一一挖了出来。腰间的破脸盆很快就有了一小堆沉甸甸的收获。
“哟？阿辰？今天起得早摸到大货啦？”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渔民特有的爽朗。
叶辰抬头，是发小陈水生。他扛着自己那柄新得多也整齐得多的铁耙，正大步流星踩着礁石过来，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看到叶辰脸盆里那几个粗壮的蛏王和圆海螺，眼睛瞬间瞪圆了：“乖乖！这蛏子！你挖着蛏子窝了？哪片滩这么旺？”
叶辰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锈铁耙：“喏，靠这家伙。”
水生一把夺过耙子掂量，看着那被砸出的棱角和未褪的锈迹，啧啧称奇：“这破玩意儿真能行？阿辰你啥时候学的这手？”
“瞎琢磨的。”叶辰含糊一句，岔开话题，“你呢？赶了一上午？”
水生顿时苦了脸，把空空如也的破篓子往脚边一扔：“别提了！踩了几个坑都没货！就几个芝麻螺！唉，人比人气死人！”他羡慕嫉妒恨地盯着叶辰的脸盆。目光下意识瞟向礁石滩更深处那些黑黝黝的复杂区域，脸上闪过一丝忧虑：“阿辰，你该不会……没往里去吧？那地方邪门，老辈人说水急……”
“没！就在边儿上碰碰运气。”叶辰立刻摇头。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拖沓又带着点刻意动静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夹杂着不耐烦的呵斥：“磨叽啥！找揍是不是！”
一个矮壮、皮肤黑红泛光的汉子绕了出来，浓眉小眼，一脸痞气和不耐烦。腰里插着把磨得雪亮的鱼叉尖，正是村里有名的蛮横二流子张海柱。他身后跟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小青年，其中一个正是水生的邻居阿福，手里提着个破竹篓，里面稀稀拉拉几条小杂鱼。
张海柱也扛着柄好耙子，耙齿整齐锋利。他显然也是刚在别处碰了壁，心情极差。
他目光一扫，就看到礁石边的叶辰和水生，以及叶辰脚边那盛着东西的脸盆。小眼睛眯缝起来，贪婪的光一闪而过。
“嘿！叶辰？水耗子？”张海柱大大咧咧走过来，一脚踢开水生那个空空如也的破篓子，看着叶辰嗤笑道：“今天手气不错？找到啥宝贝了？给哥看看？”说着不由分说就凑近探头往脸盆里看。
当看清盆底那几条奋力甩尾、鳞片金黄的大黄鱼（叶辰运气好，之前在水坑边发现的）和那堆几乎填了小半盆的肥蛏王时，他脸上的痞笑瞬间僵住，眼睛猛地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嫉火！
“我艹！”张海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震惊和贪婪，手指几乎戳到叶辰脸上：“大黄鱼？！这么大的蛏子？！叶辰！你狗日的踩狗屎运了吧？！说！哪片滩上搞来的？是不是偷摸着去老船坞那边了？！那是村里预备明年包产的滩，老子都没敢去！你敢动集体的东西？！”他身后的阿福也凑过来，看到渔获，发出羡慕的惊呼。
水生吓了一跳，想去拉叶辰又被张海柱的蛮横吓住，手足无措：“张哥…这……阿辰他……”
叶辰的心猛地一沉！这张海柱是要明抢！他挡在脸盆前，迎着那张因贪欲扭曲的脸，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强硬的冷意：“张海柱，滩是公家滩，谁赶上潮退都能来。老船坞隔着几里地呢！问问阿福他们，谁见我往深水去了？”
“放屁！”张海柱见他顶嘴更怒了：“那你哪来的大黄鱼？哪来这么多好货？靠你这破柴火棍？！”他猛地伸手就想去夺脸盆：“老子看就是你偷的！正好拿你个人赃并获！送你去老支书那说道说道！”他的手眼看就要抓过来！
“阿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浓浓怒意的声音猛地在岸边炸响！
老支书许德海背着手，沉着脸，正从岸上疾步走下来！他显然是在岸边巡视看到动静特意赶来的。身后还跟着不知什么时候也急忙赶来的李阿香！她脸色苍白，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沉甸甸的样子，看着叶辰这边眼中满是担忧。
“老支书！”张海柱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悻悻然收回手，嘴里低声骂骂咧咧。再蛮横也不敢公然顶撞老支书。
“吵什么！”老支书厉声喝问，目光扫过张海柱和叶辰，“滩边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张海柱梗着脖子指着叶辰的脸盆：“支书叔！叶辰这小子不对劲！他有大黄鱼和大蛏子！肯定是偷摸去了老船坞那片禁地！我就问问有错吗？”
叶辰立刻回话，声音清晰冷静：“支书叔，我今天就在外围礁石坑里弄的。水生可以作证！海柱哥非说我去了老船坞，那地方陡得很，我敢下去吗？”他扬了扬手中的耙子，“虽然破，挖蛏子够用。运气好罢了。”
水生赶紧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支书叔！阿辰就在这边上忙活！海柱哥冤枉人！”
李阿香站在老支书身后，手指绞着怀里的包裹，目光紧锁在叶辰脸上那未干的泥污和倔强的神情上，嘴唇抿得发白。
老支书皱着眉，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扫视几遍。又看了看叶辰盆里的渔获，虽好但在外围礁坑运气爆棚也不是没可能。再看张海柱那张脸，显然有借题发挥讹诈的心思。他重重哼了一声：“行了行了！阿柱！自己没本事别眼红别人！多大点事就嚷嚷偷集体的！给我滚一边去！少在这欺负小的！”
张海柱被呵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剜了叶辰一眼，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带着跟班骂骂咧咧走了。
“哎，慢着！”叶辰突然开口，看着张海柱的背影：“把我的篓子捡回来！”
张海柱脚步一顿，脸更黑了，但还是恨恨地示意阿福把刚才他踢飞的水生的破篓子捡起来扔了回去。水生连忙去捡。
看着张海柱远去，老支书才转过身，严肃的表情稍缓，目光落在叶辰身上，又看了看他那柄简陋的工具，叹了口气：“阿辰，滩上是公家的，但好地方也别太招摇。东西是好东西，能卖了就卖了，换点米粮实实在在填肚子。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拍了拍叶辰的肩膀，“有啥难处，可以跟我说。”
说完，老支书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复杂的礁石滩深处，背着手离开了。
礁石滩上只剩叶辰、水生和沉默的李阿香。
水生松了口气：“总算走了！这个张海柱就是条疯狗！”
叶辰默默点头，收拾着盆里的收获。心里并不轻松。张海柱临走那怨毒的眼神像根刺。
“阿辰……”李阿香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走上前，快速地把怀里那个粗布包裹塞到叶辰怀里。
包裹温热，带着某种油脂香气。
“还你。”她飞快地说完，转身就走，步履匆匆仿佛在逃离什么。
叶辰一愣，低头打开包裹一角。
半块煮得油亮、酱红色泽的……
蟹壳？！
还温热！是煮熟的黄油蟹！
她没舍得吃？又给送回来了？还煮熟了？！
“阿香姐！”叶辰下意识想喊住她。
李阿香没有回头，纤细的身影己经飞快跑上了岸边的土坡，消失在拐角树丛后。
叶辰抱着怀里温热的包裹，和脚边冰冷的脸盆，看着远处翻腾不息的海水，还有岸边逐渐忙碌起来的零星渔民身影。夕阳熔金，海面一片辉煌，但他心里却沉甸甸的。这点收获来之不易，麻烦却也紧随而至。这渔村的日子，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光靠运气，怕是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