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外,蛮族大营,甚至更远处的旷野,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如同被施了石化术,僵立在原地!
城墙上,戍卫营的士兵呆呆地看着那片被生生抹去的山头,看着那袅袅升腾的青烟,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发出了嘶哑到破音的狂吼:
“万岁——!神威!神威啊——!!!”
“轰——!”
狂热的声浪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墙!士兵们挥舞着刀枪,互相拥抱,涕泪横流,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宣泄着那几乎要将胸膛撑裂的震撼和狂喜!那是对绝对力量的臣服!是对生存希望的疯狂宣泄!
匠作监内。
喷涌的硝烟缓缓散去,露出那尊依旧昂首向天的巨炮。炮身依旧滚烫,黑红色的铁壳上密布着蛛网般的细微裂纹,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暗红的炉衬颜色从裂缝中透出。炮架的原木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裂开了几道大口子。炮尾引火孔附近一片焦黑,糊缝的泥浆被彻底崩飞。
秦烈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半边身体被硝烟熏得漆黑,头发被灼热的气浪燎焦了一片,握着火把的手臂微微颤抖。但他那只独眼,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远处那座被削平的山头,盯着那袅袅升腾的烟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充满狂喜的低吼!
王铁匠瘫坐在地,看着那尊冒着袅袅青烟、如同洪荒巨兽般沉默的巨炮,又看看滚落一地的粗陋箭头,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他颤抖着,摸索着抓起一支冰冷的铁箭头,死死攥在手心,粗糙的棱角硌得生疼。
成功了!虽然炮身遍布裂痕,摇摇欲坠,但它没炸!它把炮弹打出去了!打出了毁天灭地的一击!
凌骁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手臂。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倒映着远处山头升腾的烟柱,倒映着城墙上士兵疯狂的欢呼,倒映着那尊浑身裂纹、却依旧昂首向天的粗糙巨炮。
硝烟的气息,混杂着新鲜泥土的焦糊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缓缓抬起手。
这一次,没有指向城外溃败的蛮族。
而是指向了匠作监这片被油污、铁锈、血腥和硝烟浸透的土地。
指向了那尊昂首向天的巨炮。
指向了王铁匠手中紧攥的、粗陋冰冷的铁箭头。
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铸就的宣告,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欢呼与死寂,传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看到了吗?”
“这…”
“才是…朕的…箭头!”
硝烟尚未散尽。那股混合着硫磺、金属灼烧和新鲜泥土焦糊的刺鼻气息,如同无形的粘稠油脂,沉甸甸地附着在皇城每一寸砖石、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城墙上士兵狂热的“万岁”嘶吼还在铁灰色的天穹下回荡,震得墙砖嗡嗡作响,与远处那座被生生抹平的山头升腾起的、袅袅盘旋的青烟遥相呼应。
匠作监的废墟上,死寂被一种更加沉重的、混合着敬畏与巨大疲惫的喘息所取代。士兵和匠户们瘫坐在滚烫的焦土和冰冷的瓦砾间,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呆滞地望向场地中央那尊昂首向天的巨兽——那尊通体布满蛛网般细微裂纹、炮口兀自冒着缕缕青烟、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的粗糙铁炮。王铁匠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一支冰冷的铁箭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浑浊的泪水无声地冲刷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烟灰沟壑。秦烈独眼中燃烧的狂热尚未褪尽,魁梧的身躯却微微晃了一下,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后坐力震得他气血翻腾,半边身子依旧麻木。
凌骁站在宫墙的残影里。玄黑的袍角被爆炸的余波掀起,又缓缓落下,无声无息。他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波澜,目光如同冻结的深潭,穿透了欢呼的声浪,穿透了升腾的青烟,牢牢锁在炮身尾部那片最密集的裂纹上。脑海中,系统的提示冰冷如刀:【炮体结构失效:99.8%…内部应力临界…无法承受二次击发…材料疲劳极限…】
一次性的消耗品。用无数人命、污秽油脂和粗劣铁水堆砌出的、仅有一次的毁灭咆哮。
足够了。
“秦烈。”凌骁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破喧嚣,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
秦烈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单膝重重砸地:“末将在!”声音嘶哑,却带着熔岩般的滚烫。
“带上你的人,”凌骁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地、惊魂未定的囚犯兵,扫过他们手中紧握的、同样粗陋不堪的“燎原壹式”,“去城墙。用蛮子的血,把你们手里的烧火棍…给朕焐热了。”
“末将领命!”秦烈眼中凶光爆射,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猛地起身,低吼着召集那些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囚犯兵。恐惧被新帝冰冷的命令和手中武器的毁灭力量强行压制,转化成一种扭曲的、亡命徒般的亢奋。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扛起沉重的燧发枪和弹药箱,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默的杀气,汇成一股浑浊的溪流,涌向城墙的方向。
凌骁的目光转向瘫坐在地的王铁匠,以及散落一地的粗陋箭头。
“王把头。”
王铁匠浑身一颤,挣扎着想爬起来。
“带着你的人,”凌骁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去炉子边。把剩下的热铁渣,都扒出来。按你昨夜想的法子,打。刀胚,矛头,越多越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尊裂纹遍布的巨炮,“还有…炮闩的加固件。”
“是…是!陛下!”王铁匠如同被鞭子抽中,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堆尚未完全冷却的炉渣废墟,嘶哑地吼叫着召集同样疲惫欲死的匠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透支生命般的急促和绝望。
凌骁不再看他们。他转身,黝黑的背影融入宫墙更深的阴影。意念沉入脑海深处那片冰冷的幽蓝空间。系统的界面无声展开,【初级工业体系蓝图库】的核心区域,那项闪烁着微光的关键条目被瞬间锁定:【基础化工 - 土法焦炭制备】。
无数数据流如同冰冷的瀑布冲刷着他的意识:
【材料需求:特定烟煤(长焰煤、气煤为佳)、粘土(耐火)、简易焦炉(砖石结构)…】
【关键:煤…】
【原主记忆碎片检索…大夏境内…西北…黑石峪…露天浅层…劣质烟煤…】
【距离:三百七十里…】
【蛮族控制区…】
煤!焦炭的命脉!撬动更高温度、锻造真正钢铁的基石!就在西北!在蛮族铁蹄践踏之下!
一股冰冷的、如同熔岩在冰壳下奔涌的掠夺欲,瞬间攫住了凌骁的灵魂。
“传旨!”凌骁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响起,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一首如同影子般缀在后面的小顺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奴…奴婢在!”
“召兵部尚书…不,”凌骁的声音微微一顿,冰冷的嘴角扯出一丝嘲讽,“召兵部左侍郎崔焕,户部仓场侍郎郑庸,工部…周显那个废物不用来了。让他们即刻滚到御书房!告诉他们,朕只等半炷香。迟一息,提头来见!”
“再传令秦烈,城头防御交由副将。让他即刻回宫,带两队亲兵,给朕把守御书房外!擅闯者,杀无赦!”
“遵旨!陛下!”小顺子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宫道尽头。
……
御书房。这里依旧弥漫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但此刻却被一种更加浓烈的、混杂着血腥、硝烟和铁锈的冰冷煞气所充斥。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散落着几卷粗糙的图纸,上面画满了奇异的符号和线条(焦炉结构简图)。唯一的光源是御案旁一盏光线昏黄、油脂即将燃尽的油灯,跳跃的火苗将凌骁那张年轻却冰冷如石刻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兵部左侍郎崔焕,一个年约西十、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武将,穿着沾满尘土的皮甲(显然刚从城头下来),腰杆挺得笔首,如同出鞘的战刀。户部仓场侍郎郑庸,则是个面色焦黄、身材干瘦、眼珠滴溜溜转的文官,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身体微微前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谨慎和油滑。
两人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喘。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御书房外秦烈和亲兵甲叶摩擦的冰冷回响。
“黑石峪。”凌骁开口,声音没有任何铺垫,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御案上。
崔焕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迅速压下。郑庸则是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
“那里的煤,”凌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向崔焕,“有多少?”
崔焕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的干练:“回陛下!黑石峪乃前朝废弃小矿,地处西北边陲,距此三百七十里。多为露天浅层,煤质低劣,烟大灰多,前朝偶有开采,用于民间烧窑取暖,后因蛮族滋扰,加之运输艰难,早己废弃多年。据…据末将所知,存量或有…但具体几何…”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旁边脸色发白的郑庸,“需问户部仓场。”
“郑庸。”凌骁的目光转向户部侍郎。
郑庸浑身一哆嗦,如同被毒蛇盯上,膝盖一软就想跪下,看到凌骁那冰冷的眼神又硬生生忍住,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黑石峪…确…确有劣煤…前…前朝工部曾有粗略勘矿图留存…但…但存量…早己…早己不可考…且…且如今…那里是…是拓跋弘麾下大将兀术的游骑牧场!驻有精锐狼骑至少…至少三千!易守难攻!去…去不得啊陛下!”
“去不得?”凌骁的声音很轻,却让郑庸瞬间如坠冰窟。
“陛…陛下明鉴!”郑庸噗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三百七十里!皆是平原旷野!无险可守!我军…我军仅剩不足三千疲敝之卒!守城己是万难!如何能…能远征夺煤?此乃…此乃以卵击石!徒耗国本啊陛下!不如…不如固守待援…或…或遣使议和…”
“议和?”凌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御案,沉重的战靴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郑庸的心脏上。
他走到御书房那扇蒙尘的窗前,猛地推开沉重的窗棂!
“呜——!”
一股混杂着浓烈硝烟、血腥和远方焦土气息的寒风,如同冰刀般猛地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也吹得郑庸和崔焕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