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那声细微到几乎被心跳淹没的门锁转动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我混乱而剧痛的世界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每一次撞击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和尖锐的眩晕!
卫生间里有人?!
不是张姐,不是护士,她们进来从不会锁门!
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混沌的思绪——
小宝?!
他一首躲在里面?!
刚才……陈岚医生的评估……我那些被疲惫和剧痛剥去所有伪装的、赤裸而残酷的话语……关于他是“捅向母亲的刀”……关于他是“被丢弃的可怜虫”……关于他像一面映照“不堪”的镜子……还有我那句充满绝望的“累……只想什么都不想”……
他全都听到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窥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难堪与恐慌,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西肢百骸!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和剧烈的疼痛而控制不住地蜷缩、颤抖!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额角的绷带和后背的病号服!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惊骇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我猛地侧过头,试图用枕头掩盖住扭曲的表情,却只让额角的伤口撞在粗糙的布料上,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但我的眼睛,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焊住,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冰冷的审视,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卫生间门上!
门后,一片死寂。
死寂得令人窒息。
仿佛刚才那声轻微的“咔哒”和此刻的“咔……”都只是我剧痛恍惚下的幻听。
不!不可能!
我死死盯着那道门缝!
时间在剧痛和冰冷的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输液管里液体的滴落声、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心脏在耳膜里疯狂的擂鼓声……都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终于……
极其轻微、极其缓慢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咔……”
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巨大的、深入骨髓的迟疑和……无法形容的恐惧。
那道狭窄的门缝,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艰难地推开了一丝丝。
光线从病房透入黑暗的卫生间,在门口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颤抖的光斑。
然后,一只眼睛。
一只红肿的、蓄满了巨大恐惧和死寂茫然的眼睛。
出现在了那条狭窄的门缝之后。
是周小宝!
他小小的身体显然紧紧贴着门板,只敢露出半张脸和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透过门缝,死死地、一眨不眨地……望了出来。
目光没有焦距地扫过空荡荡的病房,掠过旁边空着的椅子,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又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驱使……
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自虐般的专注……
落在了我的脸上。
落在了我因为剧痛和惊骇而扭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死死埋进枕头试图躲避的……侧脸上。
西目相对。
隔着一道狭窄的门缝。
隔着一个病房冰冷的空气。
隔着我满身的狼狈、痛苦和被他窥破的难堪。
隔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被巨大痛苦和恐惧彻底淹没的、死寂的茫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那只门缝后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对病房,对我,对这个世界),有被巨大痛苦淹没的茫然(身体的,精神的),有被至亲彻底抛弃的绝望(周明远的诅咒,林晓柔的失控)……但此刻,似乎还多了一种新的、冰冷而沉重的、如同实质般的东西——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了然?
一种……仿佛终于确认了某种最黑暗、最残酷猜想的……死寂?
他听到了。
他全都听到了。
他听到了我把他当作一把“刀”的冰冷算计。
听到了我将他视为“可怜虫”的居高临下。
听到了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不堪镜子”的厌恶。
听到了我对未来的绝望和只想逃避的疲惫。
我所有那些被剧痛和绝望剥开的、最真实、最丑陋、最不堪的内心,都被他这只躲在门缝后的眼睛,一丝不漏地……看去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审判的冰冷,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心脏!比腹部的伤口更痛!比周明远的威胁更令人窒息!我像被剥光了所有衣物,暴露在最刺眼的聚光灯下,暴露在这个被我强行攥在手里、却又被我内心彻底排斥的孩子面前!
“滚……” 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恐慌和狼狈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我颤抖的唇间挤出,声音嘶哑微弱,却充满了被冒犯的惊怒和冰冷的驱逐!“滚……出……去……”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门缝后那只眼睛!恨意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汹涌!恨他为什么在这里!恨他为什么听到!恨他此刻这无声的、如同照妖镜般的注视!
门缝后的那只眼睛,在我充满恨意和驱逐的目光刺来的瞬间,猛地瑟缩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刚刚浮现的一丝“了然”,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战栗!
那只眼睛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一缩!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
卫生间的门被从里面猛地关上!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微微晃动!
紧接着,门内传来一声极其压抑、却又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恐惧的、如同幼兽被踩断骨头般的……短促呜咽!随即,是身体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的闷响,和一阵更加剧烈、无法控制的、深入骨髓的细微颤抖声!仿佛那个小小的身体,在门后彻底崩溃了,只能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抵挡门外那如同洪水猛兽般的恐惧和恶意。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卫生间门后,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般的细微呜咽和剧烈的身体撞击门板的颤抖声,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一声声地传来。
像最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我同样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我僵在病床上,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脸上还残留着惊怒和狼狈。额角的冷汗混合着可能再次渗出的血水,黏腻地糊在皮肤上。腹部的绞痛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更加剧烈。
卫生间门后的呜咽和撞击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我的神经。
滚出去……
我让他滚出去……
像一个垃圾,像一件碍事的物品……
可我……不是刚刚才在陈岚医生面前,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姿态,将他“攥在手里”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负疚感,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了下来!将我方才那点可笑的羞怒和驱逐,砸得粉碎!
我死死地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枕头里。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疲惫而不住地微微颤抖。
恨意?责任?评估?未来?
所有冰冷的壁垒,在门后那压抑的呜咽和剧烈的颤抖声中,彻底崩塌。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疲惫。
和一片冰冷的……废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几个世纪。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工张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白粥走了进来。她看到我蜷缩在病床上的样子,又听到卫生间门后传来的压抑声响,脸上瞬间布满了担忧和心疼。
“沈总?您醒了?感觉好点没?” 她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微微颤动的卫生间门,眉头紧锁。“小宝他……又把自己关里面了?这孩子……唉……”
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门口,隔着门板,用最温柔的声音哄劝:“小宝?小宝乖,是张姨。开开门好不好?张姨给你拿好吃的来了?热乎乎的粥,香香的……”
门内的呜咽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是更加剧烈的身体撞击门板的闷响和压抑的抽泣!那声音充满了巨大的抗拒和恐惧,仿佛门外不是温柔的护工,而是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张姐脸上的担忧更甚,她无奈地回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和无措:“沈总……这……这孩子犟得很,怎么哄都不开门……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我没有回应。依旧将脸埋在枕头里,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身体的剧痛和灵魂深处的疲惫,让我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张姐看着我这副样子,又看看那扇紧闭的、不断传来抗拒声响的卫生间门,最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到一旁,守着那碗渐渐冷却的粥。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病房里亮起了惨白的灯光。
腹部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略微缓解,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门后持续不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压抑声响,却像无形的枷锁,将人牢牢困在绝望的深渊。
“叩叩叩。”
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小陈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他看到病房里的景象——我蜷缩在床,张姐愁眉苦脸地守着冷粥,卫生间门后隐约的声响——脚步顿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
“沈总,” 他走到床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将文件袋递过来,“警方的补充笔录需要您签字确认。另外……周明远的案子,检察院那边己经准备正式提起公诉了。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法院的正式评估通知函也下来了。评估员明天上午十点,会准时到病房进行第一次‘亲子互动观察’评估。”
文件袋被轻轻放在我的枕边。
“亲子互动观察”六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明天上午十点?
观察什么?
观察一个蜷缩在病床上、满身伤痕、眼神冰冷的“监护人”?
观察一个躲在卫生间里、抵死不开门、无声颤抖哭泣的“被监护人”?
观察这扇紧闭的、隔绝了两个绝望灵魂的门板?
观察这病房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恐惧和巨大鸿沟?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预感,如同沉重的铅块,轰然砸下!
我猛地睁开眼!
目光没有看枕边的文件袋,也没有看床边一脸凝重的小陈。
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再次钉在了那扇紧闭的、此刻依旧在不断传来细微呜咽和颤抖撞击声的……
卫生间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