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未来

“夫人，”高欢放下杯盏，声音低沉而凝重，“依你之见，这乱局……会如何演变？我们……又当如何自处？”娄昭君没有立刻回答。她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和怀朔镇低矮破败的轮廓，仿佛在倾听大地深处传来的、那令人心悸的断裂声。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冷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六镇军民，久被轻贱，困苦己极。如今洛阳昏聩，边将贪暴，克剥日甚。此乃干柴遍地，只待一点星火。这星火，或许是一场更大的饥荒，或许是一次边将的苛令，或许……是某个不甘引颈就戮的戍卒振臂一呼。”她转过身，目光如寒星般投向高欢：“乱局一起，必如燎原之火，席卷北疆！朝廷无力扑救，只会仓惶应对，或招抚，或镇压。然积怨己深，招抚恐难平息，镇压只会激起更大的反抗！届时，豪强并起，枭雄竞逐，整个北地将陷入前所未有的血火之中。”她走回高欢身边，重新坐下，握住他粗糙而有力的大手。她的手依旧微凉，但传递的却是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和决心。“至于我们，”娄昭君首视着高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唯有握紧手中的刀，聚拢可用之人，积攒每一分力量！乱世之中，力强者存，智深者胜！怀朔太小，不足以立身。我们要在风暴来临前，将目光投向更广阔之地——或依附强者，借势而起；或割据一方，徐图进取。而晋阳那位尔朱荣，手握强兵，虎视眈眈，其志不小。此人，或将是夫君未来必须面对的一道雄关，亦可能是一块……登天之阶！”“依附？割据？尔朱荣……”高欢咀嚼着这些词，每一个都重若千钧。娄昭君为他描绘的，是一条充满荆棘却也通向无限可能的道路。这不再仅仅是怀朔一镇的争斗，而是整个北中国即将展开的、群雄逐鹿的血色棋局！他反手紧紧握住娄昭君微凉的手，那柔弱中蕴含的坚韧与智慧，是他在这冰冷乱世中最珍贵的支柱。他看向挂在刀架上的“破阵”，那冰冷的刀锋在炭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幽暗的光芒，仿佛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我明白了。”高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乱世将至，唯刀与力，可争一线生机！夫人放心，贺六浑，定不负此身，不负夫人所望！”窗外的寒风似乎更紧了，呜咽着掠过屋檐，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炭火盆里的火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这对在乱世中相互扶持、野心与温情交织的年轻夫妻。他们知道，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一场足以改天换地的巨大风暴，正裹挟着六镇军民的冲天怨气与整个北魏王朝的腐朽根基，向着怀朔，向着他们，汹涌而来。历史的车轮，在洛水呜咽和边镇寒风的合奏中，即将驶入那名为“六镇之乱”的、彻底失控的血色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