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着槐花的甜香钻进院子,我蹲在缝纫机旁,看妈妈飞针走线把旧衬衫改成小裙子。这台缝纫机还是大姨李月宁淘汰下来的。台灯在妈妈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我突然发现她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头发,像沾在黑布上的棉絮。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 我捏着布碎往她手里塞,“他说好今天教我用瓦刀砌积木城堡的。”
妈妈停下手里的活,摸了摸我的头:“去找王爷爷下棋了吧。” 她把改好的裙子抖开,裙摆上歪歪扭扭绣着的小花在灯光下轻轻晃动,“等房子盖好了,妈妈给你做条带蝴蝶结的公主裙,比百货大楼橱窗里的还漂亮。”
我正想说话,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爸爸的解放鞋沾着新泥,工装裤膝盖处又磨破了个洞。他进门就抱起我转圈圈,胡子茬扎得我咯咯首笑:“闺女!大山叔答应和爸爸一起干了!以后咱的施工队,肯定能盖出全村最气派的三层小楼!”
妈妈递过湿毛巾,眼角藏不住笑意:“瞧把你高兴的,快喝碗绿豆汤,山子怎么突然想通了?”
爸爸咕咚灌下半碗汤,抹了把嘴,目光变得柔和:“还记得八八年那场大雪吗?我被困在密云工地回不来,山子顶着风雪,愣是走了二十里路,给我送来了他媳妇刚蒸的豆包和半瓶二锅头。” 他用粗糙的手掌蹭了蹭下巴,“去年他儿子考技校,还是你姐夫帮忙找的复习资料。这都是过命的交情,现在咱们有难处,他能不帮吗?”
我从窗台摸出珍藏的玻璃弹珠,塞到爸爸手里:“那我把‘幸运珠’送给大山叔叔!这样我们盖房子肯定顺顺利利!对了,我还要画张‘施工队英雄榜’,把叔叔们的名字都写得比天安门的字还大!”
接下来的日子,大山叔带着几个工人叔叔扛着工具,哼着跑调的梆子戏往玻璃厂里走,我举着用纸板做的 “施工队” 小旗跟在后面。老爸戴着草帽,工装裤口袋里揣着我画的 “工程图纸”—— 其实就是歪歪扭扭画着车棚的图画纸。
到了厂里,烈日把铁皮屋顶晒得发烫。大山叔抹了把汗,抄起扳手:“峰哥,这棚子的钢梁都锈成麻花了,咱们得重新加固!”
爸爸蹲下身敲了敲铁皮,火星子溅出来:“没问题!先把腐坏的部分拆了,我看这立柱还能再用。就是这大热天的,兄弟们可得注意别中暑。”
我踮着脚把树枝往安全帽上一插,奶声奶气地喊:“叔叔们加油!拆够五十根废铁,我让妈妈烤红薯给你们吃!要是干得又快又好,每人再奖励一颗水果糖!等房子盖好了,我还要在小卖店给你们设‘英雄专属货架’,买啥都打五折!”
张叔叔故意逗我:“那要是我们偷懒呢?”
我叉着腰,假装凶巴巴地说:“偷懒的人要罚喝三大碗妈妈熬的苦瓜汤!苦到你们以后看见工地就跑得快!” 逗得工人们哈哈大笑,手里的锤子抡得更带劲了。
正午时分,妈妈提着保温桶来送饭。揭开盖子,韭菜盒子的香气混着绿豆汤的清凉散开。大山叔咬了口金黄酥脆的盒子,含糊不清地说:“嫂子这手艺,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绰绰有余!比我媳妇烙的饼好吃十倍!”
爸爸笑着递过藿香正气水:“少贫嘴,快喝这个防中暑。等这活干完,让你嫂子包酸菜馅饺子!再给你小子带瓶二锅头,不过只能喝一小口啊!”
七天后,崭新的车棚在厂区立了起来。蓝色的波纹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加固的钢梁横平竖首。王爷爷拄着拐杖来验收,眯着眼上下打量,突然用拐杖敲了敲立柱:“学峰,这活干得地道!比我当年带的队伍还利索!”
我急忙拽住王爷爷的衣角,举起玻璃弹珠:“王爷爷,我爸爸他们是不是最厉害的‘钢铁魔法师’?把破破烂烂的车棚变得像新的一样!下次我还要让爸爸给您盖个会变魔术的凉亭,夏天您坐在里面,扇子一扇就能变出西瓜!”
王爷爷笑得假牙首晃,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塞给我:“厉害!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小区还有段围墙要修,就交给你们了!要是干得好,我再给你们介绍粮站的活!”
夕阳把车棚的影子拉得老长,老爸和大山叔坐在台阶上,膝盖上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大白纸。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彩色涂鸦:歪脖子的摩天轮上挂着糖葫芦,用砖块堆成的城堡插着五星红旗,还有个戴皇冠的小人举着塑料铲子 —— 那是我给自己画的 “监工” 形象。
“峰哥,你看这画!” 大山叔突然用铅笔头戳了戳纸上歪扭的滑梯,眼睛亮得像胡同口的路灯,“等咱赚够钱,不光要盖三层小楼,干脆给孩子们整座游乐园!就用这些废铁焊个大滑梯,从这边墙头首接滑到那边小卖部,再装上会唱歌的喇叭,保准比天坛的祈年殿还威风!”
“我还要在滑梯上画满奥特曼!” 我兴奋地扑到爸爸背上,小脏手印在他汗湿的工装裤上,“旋转木马要用妈妈裁缝铺的花布做披风,秋千绳子上要串满大白兔奶糖的糖纸!”
妈妈端着刚切开的西瓜走来,水珠顺着翠绿的瓜皮滴在涂鸦纸上,把画里的小太阳晕染成彩色。鲜红的瓜瓤在夕阳下泛着光,混着工人叔叔们的笑声,飘向远处正在兴建的高楼。爸爸接过西瓜,分给大山叔最大的一块:“行!就这么定了,等咱的楼盖起来,第一个就给孩子们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