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笼罩着寂静的校园。图书馆早己闭馆，教学楼也只剩下零星几盏值班室的灯光。唯有琴房所在的旧艺术楼，顶层角落的一个窗口，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
琴房里空旷依旧，几架蒙着白布的三角钢琴如同沉睡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旧松木、灰尘和一丝淡淡的、属于金属弦的冷冽气息。
沈聿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昂贵的羊绒大衣随意地搭在旁边一架钢琴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灰色毛衣。他怀里抱着那把原木色的吉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却久久没有拨动。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过分瘦削的侧影。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更添颓废。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浓稠的黑暗，仿佛灵魂早己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被悔恨和痛苦反复凌迟的空壳。
林晚那句冰冷的“烂透了”，像魔咒般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盘旋，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可醉后的幻象里全是她绝望的眼神和雨水中冰冷的背影。他去找辅导员，得到的只有更严厉的警告和“远离林晚”的指令。他像个游魂在校园里徘徊，远远地、贪婪地捕捉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她将自己彻底冰封，看着她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每一次窥见，都让他心头的黑洞扩大一分。
“晚晚……”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琴房里显得格外空洞。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吉他，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嗡——
一个沉闷、不成调的音符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震颤。
这声音仿佛刺激了他。他猛地收紧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再是轻柔的拨弄，他开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扫过琴弦！
铮！铮！铮！
刺耳、混乱、带着强烈攻击性的噪音瞬间撕裂了琴房的寂静！他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悔恨、无处宣泄的愤怒都倾注在指间，疯狂地、毫无章法地蹂躏着琴弦。吉他发出痛苦的呻吟，琴身在他粗暴的动作下微微震颤。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滴在琴弦上。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脑海中闪过的全是那些刺痛的画面：药店门口她踉跄的身影，梧桐树下她接过粥时低垂的眼帘，“云端”餐厅她瞬间惨白的脸，生日会烛光下她眼中碎裂的绝望，后巷雨水中她挥出的那记响亮的耳光，医院门口她冰冷决绝的“烂透了”……
“啊——！”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伴随着这声嘶吼，他右手猛地抬起，带着全身的戾气，狠狠地向怀中的吉他砸了下去！
啪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的脆响！
吉他面板在他暴怒的一击之下，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几根琴弦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崩断，扭曲的金属弦猛地弹起，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悲鸣！
沈聿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把陪伴了他多年、此刻却面目全非的吉他。狰狞的裂口像一张嘲笑的嘴，扭曲断裂的琴弦无力地耷拉着。
他眼中的疯狂和赤红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绝望。他缓缓松开手。
咣当！
残破的吉他从他膝上滑落，重重地摔在深色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激起细小的尘埃。
沈聿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插入凌乱的黑发中，用力地揪扯着。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牙关，在死寂的琴房里低低地回荡开来，充满了自我厌弃和彻底的崩塌。
他不仅弄丢了她，也亲手砸碎了自己曾经珍视的一部分。他确实……烂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