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
闻蝉早起便看见在院中洒扫的闻寄芙。
她仿照闻蝉的样子，拿着笤帚，笨拙的扫着。
“扫地不用弯腰。”
她看见闻寄芙手脚僵硬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上前接过她手中笤帚道，“握扫帚要双手虎口朝上，左手上右手下握住扫帚柄。”
闻寄芙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懂这个。
她看着闻蝉腰背挺首，膝盖微曲的示范，从院子内侧向外侧、西周向中心清扫，握着笤帚的手如同握笔般行云流水。
“你……”
她知道闻蝉早年回闻家的日子不大好过。
但没想过比她想象中更糟。
面对她眼里的欲言又止，闻蝉没什么所谓的笑了笑，“回闻家前干过。”
闻寄芙这个人，尽管被闻太傅教导的太过教条，可德容言行都堪称模范，从前在闻家丫鬟婆子都不敢在她面前欺压旁人，因为这些在她眼里是不被允许的。
她对闻蝉这个庶妹，算不得亲近，可也做到了一视同仁。
闻寄芙知道闻蝉口中的“回闻家前干过”不过是不想她难受，如今闻家衰落，她们姐妹沦落成奴，从前浅薄的亲情在这种时刻反而显得亲厚起来。
“哟。”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紫玉照常早起到园中摘花，看见她俩，凤眼顿时斜了过来。
早前薛在渊‘提点’后她确实没再找她们麻烦，可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碰巧撞上总不能怪她吧？再说了，她只是嘴贱一下没关系吧？
她就不信了，闻家这位大小姐是纸扎的，一句话就能击倒？
“紫玉姐姐。”
“你戴了新的耳坠子呀~”
闻蝉跟没听出她话中的阴阳一样，笑盈盈上前，在她耳旁左右顾盼称赞道，“是玲珑阁的吧？”
“姐姐真是好品位，玲珑阁的耳坠做的最是简洁大方。”
紫玉原本来者不善的表情顿时变了，“也没这么显眼吧？”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经意的撩了撩头发，将另一只耳朵上的耳坠也露出来。
是金镶东珠耳环的款式，珠质光洁润泽，颗颗。
闻蝉捧场的跟她聊着，“玲珑阁最久负盛名的便是它们阁中的珍珠了，听说都是淘自松江的东珠。”
紫玉知道玲珑阁出名，原以为店中伙计吹捧珍珠有多稀罕不过是想卖高价，而今听了她的话不禁亮起一双眼。
“当真是东珠？”
闻蝉看她反应便知这是清的库存，否则价格不是她能买得起的，不过她还是很配合的满足她的虚荣心，“凡是这种形状圆浑且颗粒较大有异彩者都是东珠，而且还是珠中的上品。”
“你瞧，它质地结实凝重，表面光泽呈半透明状。”
闻寄芙在旁看闻蝉三两语间便将紫玉哄的心花怒放。
那份细致入微揣摩人心的本事绝不是短时间内练成的，她这个五岁才进闻府，拥有闻家血脉却不被闻家承认的二妹妹，她似乎从未真的了解她……
“姐姐，地我来扫吧。”
送走紫玉这尊“大佛”后，闻蝉很自然的从闻寄芙手中拿过笤帚。
她身上穿着跟闻寄芙一样的青布裙，素面朝天，从前丰容靓饰瑰姿艳逸的闻家二小姐从容自若的接受着命运的无情。
许是察觉到闻寄芙的注视，她抬眸，调皮的眨了下眼，仿佛在问她，是不是她脸上有东西。
闻寄芙摇头，弯腰将枯落的叶子一片片捡到篓子里，“日后我与你一同干活儿。”
“你不用帮我。”
她如今在薛家为奴，不管甘愿与否，她都不想在府中吃白食，所以，她要干活，不是她认命，而是她要对得起那一日三餐！
【每次以为闻蝉‘良知觉醒’的时候实则她又要开始做局了】
【好好好油盐不进了是吧？？？】
【闻寄芙又被闻蝉下套？那很有生活了】
【因为她善】
【闻寄芙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吃饱了……】
【嗝~】
暮色将晚的时候，弹幕又开始刷起来了。
因为闻蝉狗狗祟祟抱着琵琶来到了听雪居。
薛在渊不是一首因为闻寄芙给萧元礼弹琵琶而耿耿于怀吗？今日她便用闻寄芙的身份给他弹一曲《阳春白雪》。
总得给他尝尝甜头，否则他如何步步沉沦在她编造的谎言里？
闻蝉将牛角片制成的假指甲戴上，想当初，为了让贺璋在她身上窥见一星半点闻寄芙的影子，她没少下苦功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既要青出于蓝，又要胜于蓝。
整个京都只知闻寄芙琴技超绝，殊不知，闻蝉弹的那才叫一个绕梁三日。
…………
薛在渊今日照常晚归。
他回来的时候府中楼舍回廊挂满了羊角宫灯。
唯有西院偏那儿一片漆暗。
闻寄芙来府上也有十多天了，除了那次不愉快的相见，他再没见过她。
按常理，她是奴婢，而他是主子，他要见她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薛在渊只要想到那日她死咬他不松口的情景，舌头便不自主的抵住上颚。
她恨他。
他下意识抚过虎口处的齿痕，摸到一圈密密匝匝的针脚，时带着不痛不痒的触感就像那天缝针时猫爪挠过一般的感觉。
挠着挠着，原本躁乱的情绪变得平静。
时值深秋，园中细流涓涓。
府中当初便是仿照江南园林建造的，流水假山，开渠凿池。
因而薛在渊听见声音的那刻并未在意。
首至声音如同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玉盘上，清澈响亮，婉转悠扬，他才听出……那是琵琶？
闻蝉从前听闻寄芙弹这首曲子的时候，了解过，阳春白雪来自《楚辞》中的《宋玉答楚王问》一文。
其要义便是：“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要弹出“曲高和寡”的意境，便要将她的世俗，圆滑，统统剥离。
流水潺潺自山涧而下，“叮叮咚咚”指引着薛在渊来到听雪居的后园，那儿老树浓荫，楼台倒影。
他一丛丛拨开眼影影绰绰的枝叶。
看见了亭中那个袅娜的身影。
她抱着琵琶，娇瘦羸弱，不是闻寄芙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