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璃仿佛没听到他的威胁，目光越过老兵，扫视着天井里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妇孺。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二颗石子，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我可以滚。带着我的银子，我的粮食，去别处安身立命。”
“但你们呢？”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枯槁的脸：“继续在这里等死？等下一场雨浇透你们的破棚子？等下一场病带走你们的孩子？还是等黑虎帮的人再来‘收税’，把你们最后一口吃的也抢走，把你们的女娃拖走卖掉？”
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流民们早己麻木的心上。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被残酷现实刺痛的愤怒，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几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老兵的脸色更加阴沉，握棍的手青筋暴起，却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苏璃说的是事实，残酷到无法回避的事实。
苏璃的目光重新落回老兵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从今天起，这院子，姓苏！”
“想留下的，守我的规矩！”
“规矩就两条：一，手脚干净，不偷不抢，不惹是生非！二，有力气的，干活换饭吃！”
“我提供地方给你们遮风挡雨，管你们一天两顿稠粥，不饿死！”
“干得好的，有工钱！”
“病了伤了，有草药！”
“做不到的——”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如刀锋，扫过全场，“现在就滚出去！否则，别怪我苏璃不讲情面！”
2.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和流民们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干活换饭吃？一天两顿稠粥？有工钱？有草药？
这些词，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来说，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但此刻，从这个赤着脚、裹着破麻布、眼神却冷得像冰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抗拒的真实感！尤其是她腰间那个沉甸甸的、一看就分量十足的破布包，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希望，像一颗微弱的火星，在无数双麻木绝望的眼睛里，艰难地、小心翼翼地燃起。
老兵死死地盯着苏璃，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骨子里究竟藏着什么。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像是野兽低沉的咆哮，又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握着枣木棍的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你…管饭？”他嘶哑地问，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认命的疲惫。
“管。”苏璃的回答斩钉截铁。
老兵沉默了片刻，那条完好的腿猛地一蹬地面，借助假腿的支撑，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拄着枣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到苏璃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历经沙场的压迫感，但眼神却复杂地交织着审视、警惕，还有一丝……微弱的期冀。
“赵铁柱。”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粗粝，“以前…在镇北军，火头营掌过勺，也…砍过鞑子的头。这条腿，丢在七年前的‘黑石口’。”他用枣木棍重重顿了一下地面，木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看家护院…还行。只要…管饭。”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郑重。
苏璃看着他眼中那份属于老兵最后的倔强和尊严，点了点头：“好。赵伯，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门房。一日两顿，管饱。月钱…先记着，等这院子活了，少不了你的。”她没有许诺具体的钱数，但“管饱”二字，对赵铁柱而言，己是最大的诚意。
赵铁柱浑浊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挺首了佝偻的脊背，用枣木棍重重地再次顿地：“成！”
“现在，清点人头！”苏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所有能动弹的，不分男女老幼，一盏茶时间，天井集合！”
赵铁柱的效率极高。瘸着腿，拄着棍，仅凭一声嘶哑的低吼和凶狠的眼神，那些原本还蜷缩在窝棚里的流民，便如同受惊的羊群，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希冀，战战兢兢、跌跌撞撞地汇聚到了荒草丛生的天井中央。
一共三十二人。大多是妇孺，壮年男子只有寥寥五个，也都面黄肌瘦，眼神畏缩。老人八个，孩童十一个，剩下的全是妇人。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食物的渴望。
苏璃站在半截影壁的残基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她未来立足的“本钱”。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算盘，飞速计算着。
“赵伯，带两个手脚麻利的，去巷口老孙头杂货铺。”她解下腰间的破布包，摸出两块沉甸甸的十两官银，递给赵铁柱，“买三担最糙的粟米，十斤粗盐，二十斤杂豆，两口大铁锅，十把柴刀，二十把草绳。再买些最便宜的姜块和艾草。剩下的钱，买些粗瓷大碗。告诉他，货送到门口，钱货两清，敢缺斤短两……”她没说完，但冰冷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赵铁柱接过银子，粗糙的手指着冰凉的银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他深深看了苏璃一眼，没有废话，点了两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汉子（其中一个正是昨天在破庙里见过苏璃手段的），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却步履坚定地朝大门走去。那姿态，仿佛重新握住了指挥刀的百夫长。
“所有妇人听好！”苏璃转向那群眼神茫然的妇女，“去找水！井水、雨水、哪怕臭水沟的水，只要是水！把能装水的家伙都找来，装满！把后院那几口破缸刷出来！待会儿烧水！熬粥！”
听到“熬粥”二字，妇人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肉。不需要更多催促，她们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呼啦啦散开，寻找一切能盛水的容器，冲向那口枯井（井绳是烂的，但井底似乎还有些浑浊的积水）和院墙外不远处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