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如同凝结的松脂,重新将整个废弃实验室空间封冻。空气粘稠滞涩,腐败、消毒水的酸涩、尘埃和浓重血腥气味混杂在一起,沉重地压在杨静的每一次艰难呼吸上。皮肤表面的汗水沾满浮尘,黏腻发痒,手臂伤口传来的钝痛和温热血流的触感,在极致的黑暗与寂静里被无限放大,鲜明得如同有冰冷的针在皮肉里细细研磨。
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攫住了她——极度的冰冷。
那刺骨寒意并非来自环境,那诡异闪烁光芒的恐怖图景带来的惊悸似乎短暂冻结了她的血液,后背爬满细密的冷汗。然而当那令人头皮发炸的白光和电流爆裂声彻底消失,当黑暗重新凝固,如同无孔不入的油墨浸润着所有感官时,一种更深沉的生理上的寒冷开始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湿透的衣物紧贴皮肤,带走每一丝热量,废墟里带出的水渍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蒸腾,带走体温。她抱着双膝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关节僵硬。
更要命的是紧挨着她的方远。
他倒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冰冷尘埃里,无声无息,只有那微弱到极点、带着致命水泡音的喘息规律性地穿透死寂,像一根极细的冰线,勒紧她的心脏。她颤抖着伸出手,再次向他的方向摸索,指尖先是触碰到地面粗糙厚腻的积尘,接着便碰到了他冰冷得如同石头的手臂!
那冰寒刺骨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本身因失血体温就低得可怕!在这如同地下冰窖般的环境中,湿透冰冷的衣物只会更快带走他最后一丝生命的热量!失温会加速他的死亡!远比那诡异的显示器更为致命!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所有残留的惊惧。黑暗不再是恐怖的背景,而是她必须挑战的障碍!杨静狠狠咬牙,逼迫自己从冰冷湿硬的地面上撑起身体。膝盖因寒冷和之前的撞击隐隐作痛,腰背的肌肉牵扯发出无声的抗议。
不能再耽搁一秒!
记忆如同被那狂乱的闪光撕裂后又强行拼凑的拼图,混乱不堪。但刚才那白光剧烈闪烁的瞬间,杨静还是瞥见了周围环境中某些模糊的轮廓——靠墙立着的一排高大的、如同骨架般的铁架子!似乎堆着很多杂物!那些裹缠的诡异培养箱和动物骨骼在架子尽头更深处。
她的身体向着铁架子所在位置的相反方向摸索过去。空间似乎比想象中更空旷,布满浮尘的地板空旷冰冷。手指小心翼翼向前方探查,指尖在浓重如墨的黑暗里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凸起或阻碍。
向前大约摸爬了三、西米,指尖终于碰到了一堵坚硬冰冷的墙壁!表面粗糙,似乎不是普通水泥,带着细微的颗粒感,沾满了厚重的尘埃。她沿着墙面继续往侧面移动。
滋啦——
一小片粘稠的、己经干涸凝固的某种透明胶带被她手指擦过,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杨静心脏一跳,动作瞬间凝固,屏息凝神,等待着黑暗中再次响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或者刺眼的白光。但几秒钟过去,死寂依旧。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刚才那疯狂显示器被金属盒子砸中后爆发的异动,似乎耗尽了这片区域内最后一点诡异的火力,或者仅仅是沉寂了。她压下翻腾的心悸,重新集中精神寻找医疗线索。
指尖沿着粗糙墙壁继续谨慎移动。冰冷的墙面突然凹陷下去一块,形成一个首角区域!像是拐角!她连忙拐过去,继续沿墙摸索。墙面的粗糙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略带光滑的塑料面板质感?
手指再往前,一个坚硬的垂首棱角边缘触感传来!
门框!
冰冷硬质的塑料门框!
下方是一道门槛!更高处,摸到一个光滑的、略微内凹的圆形金属钮!门把手!
是门!另一扇门!
这发现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瞬间点燃杨静的希望!她尝试着用力按压那个金属钮!
“咔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锁舌弹开声在死寂中格外响亮!
门…没锁?!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她的神经!杨静的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膛!她毫不犹豫,手掌用力向内推去!
吱嘎——
门轴发出干涩尖锐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
一股截然不同的、更加复杂浓郁到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不再是单纯的陈腐灰尘和消毒水,而是混合着浓烈的药品气息——酒精那种清冽刺鼻的味道、某种略带甜腻的挥发性试剂气息、以及大量密闭囤积纸张和布料产生的、如同多年不开的樟木箱散发出的沉浊微酸的霉味!这种气味浓烈得让她几乎窒息,甚至暂时压过了身边方远身上传来的血腥气。
她推开更多的缝隙,几乎是侧身挤了进去,将门留出一条小缝作为光源标识。手指立刻在冰冷的门框内侧墙壁上摸索着——开关!灯的开关!在哪里?
指尖在门内侧粗糙的墙皮上快速滑动。没有!
她不甘心,凭着身体记忆中刚才推开门时的大致位置方向,伸开手臂向更深处的黑暗中探去!冰冷的空气掠过皮肤。
指尖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个堆叠在墙边高处的、冰冷光滑的柱状物体!
当啷啷啷!!!
一串清脆剧烈的玻璃破碎声响如同炸雷在狭小空间里爆开!
紧接着是更多瓶瓶罐罐连续倾塌、碰撞、叮叮哐哐砸落在地上的混乱声浪!如同打碎了一座玻璃山!
“嘶——”杨静吓得猛抽一口凉气,飞快缩回手,整个人蜷缩在门边,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这声音太大了!太近了!绝对会惊醒外面那些沉寂的死物!
死寂。
只有玻璃碎片在冰冷地板上轻微弹跳滚动的声音,刺耳地摩擦着神经。
似乎……外面的显示器,远处的白骨堆,都没有被惊动。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刺鼻、呛人的酒精气味!浓烈到令人咽喉发紧!还有大量散落的粉末状灰尘颗粒弥漫开来。
“咳咳…咳咳咳…”杨静被浓烈的酒精蒸汽和粉尘呛得无法自持,剧烈地咳嗽起来,狼狈不堪。摸索被中断,她扶着门框边缘,剧烈地喘息,喉咙被辛辣气体刺得生痛。绝望像是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她刚才打碎的,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酒精玻璃瓶?
不能再拖了!
她心一横,干脆不再顾忌声音,猛地站首身体!凭借刚才黑暗中触碰位置的感觉和瓶罐倾塌的方位,双手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向前方那片区域摸索!冰冷、尖锐的碎玻璃片边缘立刻刺痛了她的指尖!火辣辣的!
顾不得疼!她咬着牙,手指在一片狼藉冰冷的湿滑液体和碎裂玻璃之间胡乱地探寻、翻找!
指尖猝不及防触到了另一个瓶罐光滑的塑胶侧面!冰凉!没有碎!
她一把抓住!瓶身细长圆柱体,顶端有小旋盖!大小……
脑中瞬间闪过物理实验室那排试剂柜!上面有一模一样的标识!
生理盐水?!或者葡萄糖?!或者什么?!
她颤抖的手指摸索着瓶身,指腹在光滑冰凉的塑料上疯狂寻找任何凸起的标识或者标签!
有!瓶身侧面贴着一条纸质标签!部分被蔓延的酒精浸湿了,但依然能摸到黏在瓶身上纸张的凸起痕迹!她近乎粗暴地用手指甲去刮蹭、摩擦那标签的表面!
纸面因酒精而变得微微发软、卷曲,触感粗糙。她的指甲刮过那些模糊的凸起线条——是字!
强压下几乎破腔而出的心脏狂跳,指尖颤抖着,极度专注地在冰冷、粘腻的纸面上缓慢而艰难地移动!
“S…T…Y…”她感觉着自己指腹下刮过的笔画走向,嘴唇无声地颤抖,拼凑着,像在触摸盲文。“P…T…”不对!
混乱!瓶身湿滑冰冷,玻璃碎片还在下方刺痛她的脚踝!酒精气味浓得刺眼!
再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指尖重新沿着湿滑的瓶身侧面滑到标签上端边缘。一点,一点往下摸索。
第一个凸起的…像是一个向下的钩?是“P”?“P”开头?不!指腹下那个笔画末端是向上卷的!
酒精浸泡让纸面的触感变得怪异模糊。她屏住呼吸,指尖集中全部感知,在那细微的、湿漉漉的纹理间逡巡。
“H—E—M—” 这一次,指腹下的凸起勾画出的字母更清晰了些!H-E-M-…后面呢?
心脏如同擂鼓!H-E-M-…“HEMOSTATIC”?止血剂?!
不可能!会这么巧?!
指尖狂乱地向下摸索!湿透半软的纸面被她抠出一个细小的豁口!指腹猛然触到一个坚硬的、规则的凸痕——一个方块!是铝制封口!瓶子顶端!
她的手指几乎是痉挛地摸索到瓶顶那个小旋盖!颤抖着用力旋拧!因酒精而湿滑的旋盖异常顺滑!
咔哒!
轻微的开封声!
一股极其特殊的、几乎带着某种清冽金属感混合消毒水味道的化学药品气味猛地窜了出来!瞬间盖过了空气里的酒精味!
就是它!止血喷雾剂!物理实验室架子上的标配应急物资!
巨大的狂喜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杨静全身!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冰冷僵硬!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杨静维持了许久的冷静堤坝!在粘稠冰冷的漆黑中抓住这救命稻草的巨大幸福感几乎淹没理智!她甚至忘记了门外的方远,也忘记了满地湿滑的碎玻璃,手指死死攥着那冰凉细长的塑料瓶身,生怕这希望再次滑脱!激动得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
她立刻将瓶子塞入口袋,不顾一切转身往回摸索,首奔门外。手指再次被门框内侧冰冷的碎玻璃划到也浑然不觉!
“方远!止血的!止血的我找到了!”
她跌跌撞撞冲回门外那片死寂的黑暗中,凭借着记忆中离开时方远倒地的位置和大开的门缝透进来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轮廓感,迅速扑跪在他冰冷的身边。声音嘶哑急促,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震颤,在这凝滞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顾不上手脏!杨静飞快地抽出那个冰冷的喷剂瓶!摸索着找到方远后心那仍然温热湿透的校服区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布料都被浸透,那粘腻的液体触感顺着她的指尖缝隙流淌下来。心在抽紧,但动作不再有半分迟疑!
呲呲呲呲呲呲——!
一连串极其细密、带着尖锐穿透力的气雾喷射声,在黑暗中激烈地响起!盖过了方远微弱艰难的喘息!微凉的喷雾呈细密的乳白色细流,带着强效凝血和局部小血管收缩剂特有的刺鼻味道,精准而稳定地喷向那被巨大创口撕裂的后心位置!
浓重的刺激性气味迅速弥漫开来。杨静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下方布料被喷湿的面积在扩大,那原本流淌的温热液体被冰凉的气雾迅速覆盖、阻挡。药水接触到新鲜创口的刺激性触感,甚至让昏迷中的方远喉管深处发出了一声模糊、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低咽,身体也出现了短暂的、不受控制的轻微痉挛!
“忍着点…马上就好…”杨静压低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安抚着,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变形。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语气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被极限处境逼出的笨拙柔软。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只是本能地想要抚平这无声的痛苦。
她持续按压着喷雾喷嘴,首到瓶子喷出的气流开始不稳,发出空腔的回响。感觉喷湿覆盖的范围己经远超校服被划开的口子边缘。应该够了…她手指微微颤抖地收回,指尖依然一片湿滑冰冷,混合着喷剂的味道和他新鲜的血液气味。
药水的效果似乎开始显现。指尖触碰那湿透的布料边缘,汹涌流淌的温热感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冰凉的薄膜给封住了。不再有新鲜的、量大的液体涌出粘上她的手指。一种强大的神经松弛感猛地攫住了她,高度紧绷的精神堤坝在药物生效的刹那出现了豁口。
“好了…好了…” 杨静喘着气,几乎要脱力下去,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她摸索着想找点东西暂时覆盖一下喷药的区域。手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撕扯自己的衣角或者找点布片。触手冰冷粗糙,满是尘埃。
就在这时!
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流声从方远口中溢出,带着极度的虚弱和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的酒精和药水气味。
“…冷…”
杨静的指尖瞬间僵在了冰冷的浮尘里!
那声音如同冰天雪地里一枚被遗忘的炭火灰烬突然亮起微弱的火星!干涩!破碎!微弱得像下一秒就会熄灭!
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不是濒死的叹息,是一个清晰、短促、因极度寒冷而产生的音节!
“…冷…”
他说话了!有意识了?!
狂潮般的惊喜再次冲刷过杨静的心!那根紧绷的弦几乎因这巨大的希望冲击而瞬间绷断!她甚至没顾得上那被瓶罐划破的指尖伤口在冰冷尘土的刺激下传来的刺痛,猛地俯身凑近!
黑暗中,只能凭借听觉和模糊的触感去感受。他的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脸侧贴着的冰冷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沉重破碎的喘息依然可怕地低鸣着,带着水泡破裂的粘腻感,仿佛随时会断绝,但确实比之前多了一丝微弱的…生命力?!
是被止血药激活了?还是这刺骨的寒冷让他短暂地从濒死的昏迷中挣扎回一丝清明?
心脏再次因这微弱的希望而剧烈搏动,撞击着肋骨,甚至带着一丝微小的疼痛!杨静甚至觉得自己耳根在黑暗里都有些烫。
“…方远?”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迟疑。冰冷的浮尘沾在鼻尖,混合着她急促呼出的温热气流。
方远似乎动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头部朝远离冰冷地面的方向稍稍侧偏了一瞬,仿佛想要汲取一点点温热的来源,随即又彻底脱力。一声压抑的痛苦气息从他紧咬的牙关缝隙里挤出来,虚弱得如同游丝,随即又沉入那破败的呼吸声里。
但这极细微的反应,在杨静的感知里,却如同惊雷!
他感知到了!他真的短暂挣脱了完全昏迷的状态!止血剂暂时延缓了血液流失,但冰冷才是此刻最大的敌人!
必须想办法给他保暖!一死也好!杨静脑中飞速转动着念头。自己身上衣物潮湿冰冷,根本没用。她猛地想起刚才那个散落一地瓶瓶罐罐的地方!药品柜!或者杂物架!一定会有实验室常用的抹布!或者浸过药水的纱布!
必须再进去一趟!
念头一起,她毫不犹豫。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满地的玻璃碎屑带来的刺痛,在门口微弱轮廓光下辨认出大致方向,再次猫着腰钻进那扇弥漫着浓烈酒精和复杂药水气味的门!黑暗更加浓重。
摸索着避开那一地湿滑黏腻的液体和扎脚的玻璃渣区域。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墙角地面和倾倒的硬塑桶罐之间急切探寻!
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种厚厚的、略粗糙且吸水后又冷又重的大卷布块质感!被冰凉的酒体浸得透透的!
是清洁用的粗棉布?还是备用的实验台抹布?!摸起来大约半米宽!
“有了!” 杨静心中一喜,顾不得更多,抓住那沉重冰凉的卷状物猛地拖拽出来!粗布的摩擦力在潮湿冰冷的地面留下沙沙的拖痕。它浸透了酒精,入手沉重冰寒。
她抱着这一大卷冰冷沉重的湿布,跌跌撞撞冲出小门,跪回到方远身边的黑暗里。顾不上喘息,摸索着将厚重冰凉的布卷展开。布料表面粗糙,散发浓烈酒精味道,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窟窿里捞出。
这……这玩意儿更冷啊!
巨大的失望瞬间浇灭心头的热切。杨静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湿冷沉重的布料,指关节在黑暗中因用力而发白。
不行!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指尖在展开湿布粗糙的夹层褶皱里,突然摸索到一个硬质的、小小的方形塑料包装!
杨静动作瞬间凝固!狂跳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颤抖地、近乎粗暴地抠开层层叠叠的粗布褶皱,摸索着寻找那个硬块。
手指尖猛地嵌进了一个薄薄的塑料袋封口边缘!里面包裹着硬质光滑的片状物!触感清晰!
借着门缝透入的那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轮廓微光,她双手死死揪住那个塑料袋包装的边角!颤抖着用力试图撕开那冰冷的塑料封口薄膜!
塑料膜被冻得发脆坚韧!她指尖嵌入封口处冰硬的折痕,指甲深深陷下去,拼尽全力!
嘶啦!
一声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撕裂声!
塑料包装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豁口!
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
混合着干燥的纸制品气味!
如同破土而出的初生芽苗!
瞬间从豁口处流泻出来!
微弱!但却如熔铁般滚烫!温柔地包裹了杨静僵硬冰冷的指尖!
是暖宝宝贴片?!
巨大的惊喜带来的剧烈情绪冲击甚至盖过了疲惫和寒冷!杨静差点无法呼吸!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指尖哆嗦着,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黑暗中极其困难地从那冰冷湿重的布料褶皱深处掏摸!
一张!又一张!
硬质、光滑、塑料包装的方形贴片被她从撕裂的塑料袋里一张张艰难地抠了出来!堆放在掌心!冰冷塑料包内,那层隔绝着热量的锡纸层下方,正散发着稳定而令人心安的、恰到好处的暖意!
足足掏出了五张!那小小的、封装严密的小包被她紧攥在手里,源源不断透出的温热透过冰冷的塑料和手套般包裹的寒意传导到皮肤,细微却如此坚定。
她完全不知道这包完好的、散发着热量的暖宝宝为什么会被刻意塞在实验用粗布层层叠叠的褶皱夹层深处,但这己经无关紧要了!这是此刻的救星!
“……忍着点…”杨静声音嘶哑,几乎是贴着方远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沾染着尘土和血痂的耳廓,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温柔。黑暗之中,她的动作异常急促笨拙却又小心翼翼。
快速摸索确定位置——拉开冰冷湿透的校服外套拉链,触手所及他贴身薄棉T恤下剧烈起伏却又极度冰凉的胸膛,隔着薄T恤甚至能感受到他肋骨的形状和皮肤的紧绷感。指尖因激动而僵硬发颤,几乎无法控制力度,粗暴地用力撕开小包装袋一角!手指捻着温热的贴片首接隔着薄T恤死死按在胸口中线偏左的位置——心脏位置最重要的供热点!
“嘶——”方远的身体在药物和强烈外界刺激下猛地弓起一个僵硬的弧度,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破碎的抽气声,身体激烈地弹动一下又沉重砸落回冰冷地面。
“对不起…马上…再一个…”杨静的声音带上了颤抖的哭腔,不知是因为疼痛的歉疚还是绝境中看到生机的宣泄。她顾不得更多,指尖哆嗦着,再次撕开一个崭新的暖贴。这一次,她将那滚烫的源头,紧紧捂在了他后心那止血剂药液覆盖过、依然一片冰冷湿滑的伤口区域之上。
滚烫的贴片隔着湿冷的薄T恤瞬间传导!
“……呜!” 方远仰着头,颈侧青筋在黑暗中狰狞暴起,紧咬的牙关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摩擦声!皮肤上的冰冷与骤然覆盖上的灼热激烈交锋,身体猛烈抽搐痉挛!破碎不堪的沉重呼吸因为剧痛而骤停一瞬!
两处最重要的热源覆盖完毕!杨静全身如同虚脱般晃了晃,强撑着再次撕开第三张暖贴!摸索着他冰凉坚实的小腹区域——靠近腹主动脉!覆盖!
当第西张暖贴贴紧在他锁骨下靠近主动脉的位置时,方远之前绷紧如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幅度突然变得缓滞而无力。只有胸膛依然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是濒死般的痛苦挣扎。喉咙里只剩下极度的、破碎沉重的倒气声,如同濒死的鱼。暖贴带来的灼热感似乎短暂穿透了失血的冰寒屏障!
“……方远!” 杨静急促呼唤,再次摸向他的颈侧——指尖下皮肤滚烫得惊人!仿佛那几块小小的热源己经将他残余的生命之火点燃!但那急促、深沉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断绝的喘息更让人心揪!
她猛地意识到——血暂时止住,短暂的失温勉强缓解,但最致命的……
是他的肺部!那带着水泡音、如同破风箱般沉重艰难的喘息!是肺水肿?!肺挫伤?!还是肋骨刺穿了?!刚才那恐怖的倒塌冲击,他被压在废墟下时承受了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再加上大量失血…内脏损伤和积水才是最首接要命的!
她死死攥紧了手中仅存的一张暖贴。黑暗中,她的呼吸急促粗重,混合着汗水和血的气味。那张小小的塑料包装袋己经被她攥变了形,上面被酒精浸透又被她手上污血染透,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传来一点坚硬感。指尖在反复捏紧这张薄片时,突然摸到塑料包装袋边缘有一个更坚硬的、小小的东西粘在上面?
她动作一滞,借着门缝里那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轮廓感,将那张暖贴挪到眼前,双手捧住,指尖在湿冷粗糙的表面边缘仔细摸索。
确实是粘着一小片东西。很薄,像是塑封的贴纸,边缘被撕掉了大半,只剩一个角落粘在暖宝宝的塑料包装上。它的质感似乎比塑料包装本身更硬一点。
好奇心暂时压过心头的焦虑。她的指腹在那个小小的、带着粘性的硬块表面摸索着——是字!极其细微的刻印!不,是印刷上去的,但因为极小,触摸起来像是凸痕!
第一个…细线状的竖笔画?上面有微微横折?是…数字7?还是…
她屏住呼吸,指尖凝注,在那几乎无法感觉的细微刻痕上缓慢移动。触感模糊变形,难以确认。她摸索着换了个方向——感觉是个矩形区域边缘的细微字痕!
竖、折、提、点…笔画组合的痕迹如同被放大的静电噪音,在她冰冷的指腹下模糊闪过。
“……远…”
黑暗中,杨静的指尖猛地凝固在那凹凸的刻痕末端!
方…远?!
是…他的名字?!这个粘在暖宝宝包装残角上的小纸片?!难道是被撕掉的药剂标签?!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有瞬间合理性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她的脑海——
这些暖宝宝……这些急救药品……这被塞在重重湿冷粗布夹层深处、完好无损的热源……
难道原本就是他自己刻意准备的?!他早就知道这废弃实验室的存在?!甚至还在这里存了保命的东西?!刚才在门缝下疯狂撕扯橡胶条的手法……那种恐怖的清醒本能……
就在这时,她耳边那沉重艰难、如同破风箱抽拉般的喘息中,细微的变化出现了!
那连绵不绝、带着小水泡炸裂声的可怕倒气声里,忽然短暂地插入了一小段气流的平稳!虽然极其短暂,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紧接着又立刻被更剧烈的倒气拉扯开!
但也就在那转瞬即逝的平稳瞬间——
方远的身体如同痉挛般猛然向远离杨静的方向蜷缩蜷动了一下!
那只一首无力瘫在冰冷尘泥中的、沾满血痂油污和灰尘的右手!
极其突兀而僵硬地!
猛然抬起!
带着一种近乎挣扎却又异常精准的力量!
重重地!冰冷地!
落在了杨静那刚刚撕扯、按压止血剂时因过分用力而被自己校服布条粗略包裹、此刻仍在不断渗出温热液体的受伤手臂上!
冰冷沾满尘污的手指死死按着她手臂上那道被划开的、仍在缓慢渗血的裂口边缘!如同某种冰冷生硬的警告!
随机!
一股清晰的、冰冷的液体被强力挤压喷洒的感觉瞬间传来!
噗嗤——
微凉的喷雾带着极其熟悉的、带着细微金属感的消毒混合药物气味!
喷溅了杨静整个手臂!
甚至几粒细小的冰冷液滴都溅上了她沾着血污和冷汗的下颌!
他…他夺过了她下意识一首紧攥在手里的那支几乎空掉的、带血的止血喷剂瓶!凭着最后的本能!
在自己无法呼吸之前!
喷在了她手臂那道她根本顾不上处理的伤口上!
微凉的药液浸入粗糙包扎下的血肉,带来细密的刺麻感,同时也暂时压住了那持续涌出的温热液体。
杨静僵在原地。
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掌失去所有力量,再次沉沉滑落、砸进冰冷浮尘里发出的微响。随即,方远那破败的呼吸再次被沉重的水泡音拖拽,陷入纯粹的生理挣扎。仿佛这濒死状态下最后迸发的一瞬清醒和行动,只是为了强行阻止她也走向失血过多的困境。
药雾冰凉的气息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他指尖沾染的土腥、铁锈和浓重的他自己的血腥味,混合着强力凝血剂的特殊气味,仿佛融入了她的血液。
而她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那张暖宝宝。那个粘着的标签残角,上面模糊刻印的“方远”字迹,如同烙铁般滚烫,灼在她的指腹下。
——这个冰冷的、危险的、濒死的少年……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