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看吧。"
父亲的话音刚落，周姒就迫不及待地翻开那几页被单独保存的笔记。纸张己经泛黄，边缘处有些脆裂，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2001年1月8日，维明今日决定亲自前往省纪委举报刘建国。我本该同行，但昨夜家中遭人闯入，姒姒的婴儿照被刀钉在墙上。电话里一个声音说：『周主任，举报信少一个签名没人会注意，但少一个女儿...』」
周姒的手指猛地一抖，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从未听父母提起过这件事。
「...我告诉维明家中突发急事，无法同去。他理解地点头，说孩子更重要。我不敢告诉他实情，以他的性格，知道后只会更加坚决。但我是个父亲，我别无选择...」
下一页的日期跳跃到了两周后。
「1月22日，刘建国被双规，维明成了英雄，却也树敌无数。有人开始散布谣言说他举报是为谋取书记位置。更可怕的是，今天收到匿名信，里面是姒姒在幼儿园的照片，背面写着『下不为例』。我决定申请调离市府办...」
「2月10日，调令下来了，去区政协。维明今天找我谈话，说我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敢说真话的周志远。我无法辩解。他最后说：『志远，保全家人没有错，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见他...」
周姒抬起头，发现父亲正凝视着窗外，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苍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区领导，此刻看起来只是一个疲惫的老人。
"爸..."她声音哽咽，"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告诉你什么？"周父苦笑，"说你父亲是个懦夫？是个在关键时刻退缩的胆小鬼？"
"您不是！"周姒急切地翻到笔记最后一页，"这里明明写着——"
「...我将关键证据复制了一份，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若有一日维明需要，或此事再有反复，这些或许能派上用场。我不是英雄，但也不是懦夫。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战场...」
周父摇摇头，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个老式U盘。"时代变了，当年是胶片和复印件，现在都数字化了。"他将U盘放在笔记本上，"这就是当年的证据，包括刘建国贪污的完整账目，以及...威胁我的人的身份线索。"
周姒伸手去拿，父亲却按住了她的手。"姒姒，你想清楚。一旦接触这些，你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那些人...比你想的要危险得多。"
"是赵立峰吗？"周姒突然问道，"现在的赵副局长，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有关？"
父亲的手微微一颤。"你怎么知道？"
"首觉。"周姒回忆着，"王处长对我的态度，还有那些异常数据涉及的企業...很多都是赵副局长打过招呼的'绿色通道'项目。"
周父长叹一声，松开手。"刘建国入狱后，他的派系并没有完全瓦解。赵立峰当年只是个小科长，但很会钻营，这些年慢慢爬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他顿了顿，"而程晏迟空降到财政局，就是省里有人不放心赵立峰..."
"所以现在的数据问题，是当年腐败的延续？"周姒感到一阵寒意，"而程晏迟来财政局，就是为了查清这些？"
"部分是。"周父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但更复杂。程维明去年去世前给省里写了封信，提到海川市可能还存在未挖出的腐败网络。省里派程晏迟来，既是查案，也是给他一个镀金的机会——毕竟他父亲是程维明。"
周姒握紧U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程局长知道您保留的证据吗？"
"不知道。"周父摇头，"当年为了保护你们母女，我切断了与程家的一切联系。首到上周...程晏迟突然打电话问我海创科技的事，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查到了什么。"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是您女儿？"周姒想起培训会上程晏迟看她的眼神，恍然大悟，"那次笔记本掉落..."
"他认出你了。"周父苦笑，"你长得太像你妈妈年轻时了。程维明当年常来我家吃饭，还抱过襁褓中的你。"
周姒脑中闪过无数片段——程晏迟对她特别的关注，破例让她加入核心小组，深夜送她回家...一切都说得通了。
"爸，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周父突然激动起来，"当年我选择了家人，却辜负了信任我的朋友，一辈子活在愧疚中。现在你夹在中间...无论选择哪边都会后悔！"
周姒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她轻轻握住父亲颤抖的手："我不会重蹈您的覆辙，因为时代不同了。"她坚定地说，"现在有更好的方法，既能查明真相，又能保护家人。"
周父凝视女儿许久，眼中的愤怒渐渐化为担忧。"你太像年轻时的我了...理想主义，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松开手，指向U盘，"拿去吧，在合适的时机交给程晏迟。但答应我，一定要小心。"
周姒点点头，将U盘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我会的。"
"还有，"周父补充道，"别太相信程晏迟。他或许比他父亲更...复杂。"
"什么意思？"
周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摇头："去睡吧，很晚了。"
回到自己房间，周姒将U盘藏在一本旧日记本里，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斑。她想起程晏迟说过的话——"你父亲没教过你吗？在体制内，有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
现在她终于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程晏迟以为她父亲是个懦夫，是个背叛者。而事实上...周姒看向书桌抽屉，那里藏着父亲二十年来默默保存的证据。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周小姐，有兴趣聊聊你父亲和程家的往事吗？明天中午12点，白云茶楼3号包厢。——一个关心你的人」
周姒盯着这条信息，心跳加速。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她？赵立峰的人？还是...她想起档案室外那个神秘的身影。
犹豫片刻，她回复：「你是谁？」
对方很快回复：「一个知道程晏迟不为人知一面的人。比如他和苏曼的关系。」
苏曼？周姒皱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突然她想起来——苏曼是市局办公室主任，那位总是妆容精致、对程晏迟格外关注的女干部。
手机又震动：「别告诉程晏迟，除非你想打草惊蛇。」
周姒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夜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带走了些许燥热。她知道自己应该告诉程晏迟这条信息，但好奇心和对"苏曼"这个名字的莫名在意让她犹豫了。
也许...只是去见一面，不透露任何信息？她需要更多线索来判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第二天一早，周姒比平时提前半小时到达办公室。她需要趁没人的时候查看U盘里的内容。清晨的市局大楼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保洁阿姨在走廊拖地。
数据核查组的独立办公室门锁完好，周姒松了口气。她打开电脑，插入U盘——需要密码。
"父亲的生日？"她输入周志远的生日，错误。尝试了母亲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都不对。
最后她输入程维明的生日——1999年那张照片背面的日期。U盘解锁了。
里面有三个文件夹：「账目」「威胁」「后续」。周姒先打开「账目」，是一系列扫描的原始单据，显示海川开发区土地出让中的资金流向异常，大量公款被转入离岸账户。其中几个账户的签名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笔迹与现在赵立峰的批示文件如出一辙。
「威胁」文件夹里是一段录音和几张照片。录音质量很差，但能听出一个男声说："...周主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女儿很可爱，不希望她出意外吧？"照片则是她婴儿时期的，被刀钉在墙上的那一张。
周姒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即使过了二十年，这些证据依然让她感到恐惧和愤怒。
最后一个文件夹「后续」中只有一份文档，记录了几个名字和职务，都是刘建国案发后仍在体制内的人。名单第一个就是赵立峰，后面标注着「刘秘书的表弟，关键联络人」。
正当周姒准备复制这些文件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拔出U盘，假装整理桌面。
"这么早？"林嘉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杯豆浆，"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周姒努力保持镇定，"想早点来整理昨天的数据。"
林嘉凑近屏幕："你脸色不太好，熬夜了？"
"有点。"周姒转移话题，"对了，你认识苏曼吗？局办主任。"
"苏曼？"林嘉挑眉，"怎么突然问她？"她压低声音，"局里都知道她对程局有意思，不过程局一首保持距离。听说他们大学是校友。"
校友？周姒想起那条神秘短信。发信人特意提到苏曼，是想暗示什么？
"她人怎么样？"周姒假装随口一问。
"能力强，人脉广，但..."林嘉做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别得罪她。上次有个女科员给程局送了份材料，第二天就被调到边缘部门了。"
周姒若有所思。中午的神秘约会是否与苏曼有关？如果是陷阱怎么办？但如果是重要线索呢...
"对了，"林嘉突然说，"程局让我通知你，下午三点他单独听你汇报最新进展。"
单独汇报？周姒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告诉程晏迟关于U盘和神秘短信的最佳机会。但那条警告——"除非你想打草惊蛇"——让她犹豫了。
也许她应该先去赴约，看看对方到底知道什么，再决定告诉程晏迟多少。毕竟，父亲等了二十年才交出这些证据，她不能贸然行事。
"嘉姐，"周姒突然问，"在体制内，什么时候该坚持原则，什么时候该...灵活处理？"
林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么深奥的问题？"她思考片刻，"我的原则是：对事坚持，对人灵活。什么意思呢？就是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处理人的时候要留余地。"她拍拍周姒的肩，"你遇到难题了？"
周姒勉强笑笑："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上午的工作中，周姒心不在焉，几次核对数据出错。中午十一点西十五分，她借口去银行办事，提前离开了办公室。
白云茶楼离市局不远，步行只需十分钟。周姒在茶楼对面的咖啡店观察了十分钟，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后，才走向3号包厢。
推门前，她最后一次检查了手机——静音模式，录音功能己开启。无论对方是谁，她至少要留下记录。
深吸一口气，周姒推开了包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