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克劳斯在天堂珊瑚度假村的日子,比他想象中更辛苦。
他住在员工宿舍,一个挤着八个大男人的、散发着汗味和鱼腥味的闷热铁皮屋。
每天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透,他就得跟着那条锈迹斑斑的工作船去主岛码头接收物资——成筐的新鲜蔬菜水果、冻得硬邦邦的海鱼、一箱箱昂贵的红酒香槟、还有度假村客人订购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搬运。
沉重的箱子压在他的肩膀上,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淌,混合着灰尘和冰融化后的水渍,把身上那件廉价的工作服染得又脏又硬。
累。真他妈的累。骨头像散了架,手指磨破了皮,晚上倒头就睡,连梦都做不动。周薪200美元?扣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拿到手的可能只有150多。比他在老家当小混混时赚得还少!而且这钱,一分都不敢花,全得攒着跑路。
唯一的慰藉,是包吃。员工食堂的伙食虽然简单,但量大管饱。丹尼每次都把盘子堆得像小山,狼吞虎咽,仿佛要把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吃下去。八万美元!他靠着对这八万美元的疯狂渴望,才一天天撑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丹尼像只勤劳又卑微的工蚁,在这座奢华度假岛上爬行。他穿着印有“Paradise Coral Staff”字样的廉价T恤,推着吱呀作响的平板车,穿行在洗衣房、仓库、厨房后门这些光鲜亮丽背后的“下水道”。
他能远远瞥见那些穿着比基尼、在无边泳池边晒太阳的漂亮女郎,能闻到高级餐厅飘来的香气,偶尔还能看到几栋最为豪华、拥有独立泳池的“至尊水屋”,如同漂浮在海上的钻石宫阙。
陈默就住在其中一栋里。丹尼早就通过各种零碎信息,比如搬运的昂贵食材、特别的客房服务要求、还有同事们的闲谈,锁定了目标的位置——至尊水屋区,最靠外、视野最开阔的“珍珠屋”。但怎么接近?他一个底层杂工,连那片区域的草坪都不能随便踩。
绝望又开始滋生。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在消耗他的体力,也一点点磨掉他那点可怜的计划和勇气。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杂工,麻木地搬着箱子。那把藏在宿舍床板下的破格洛克,似乎也越来越遥远。
转机,来得极其突然,极其荒谬。
这天下午,天气异常闷热。厚重的乌云从海平线压过来,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热带风暴快要来了。
丹尼正推着一车刚清洗好的、还带着蒸汽的浴巾床单,沿着蜿蜒的员工通道送往至尊水屋区的后部服务间。海风开始变得狂暴,吹得他几乎站不稳,装满布草的小车吱呀作响,随时要散架。
“快!丹尼!动作快点!”领班在风雨中大吼,“把布草送到服务间就赶紧回来!风暴马上就到!别磨蹭!”
丹尼咬紧牙关,顶着风,拼命往前推。就在这时,一阵异常猛烈的阵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瞬间天地变色,大雨倾盆!能见度急剧下降!
“操!”丹尼被风吹得一个趔趄,手一滑,沉重的小车失去控制,猛地朝旁边冲去!那里是……至尊水屋区的一条客人步道!
“哐当!”小车狠狠撞在一扇装饰精美的、通往某栋水屋侧面露台的落地玻璃门角上!巨大的撞击力让玻璃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倒霉的是,丹尼在慌乱中想拉住车,脚下被湿滑的地面一绊,整个人也跟着狠狠撞在了门上!
“咔嚓!”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不是玻璃门碎了,而是……门把手旁边那个看起来很高级的电子锁面板,居然被撞得裂开了!几根电线可怜地出来,冒着细小的电火花!
丹尼摔了个狗吃屎,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水,额头撞在门框上,鼓起一个大包,疼得他眼冒金星。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扇厚重的、本该严密锁闭的玻璃门,因为电子锁的损坏,在风雨的推搡下,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
狂风卷着暴雨,疯狂地从那道缝隙灌进了室内!
丹尼趴在地上,懵了。雨水和泥水糊了他一脸。透过那道门缝,他看到里面奢华的地毯瞬间被打湿了一片。
完了!闯大祸了!损坏了这么贵的门锁,还弄脏了客人的房间!这下别说八万美元,工作肯定没了!还要赔一大笔钱!说不定还要被送进局子!他吓得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赶紧跑。但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的目光穿过门缝,看向了水屋内。
奢华,极致的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狂怒的大海,室内却一片宁静温馨。昂贵的艺术品,柔软的沙发……然后,丹尼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在那张对着无敌海景的巨大躺椅上,一个人影正侧对着门口,似乎……睡着了?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休闲裤,身形看起来并不魁梧。他歪着头,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呼吸均匀。窗外风雨如晦,雷电交加,他却睡得无比安稳,仿佛这狂风暴雨只是助眠的白噪音。
是陈默!
丹尼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咚咚咚!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外面的雷鸣!
目标!就在眼前!毫无防备!睡着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原始的激动和狂喜淹没!八万美元!近在咫尺!只要……只要走进去,掏出枪,对着那毫无防备的后脑勺……扣动扳机!砰!一切都结束了!钱!自由!就都是他的了!什么赔偿,什么工作,见鬼去吧!
恐惧、压力、狂喜、绝望……这些天在丹尼心里积压到顶点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个机会彻底点燃、引爆!他的理智彻底被烧断了线。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咆哮的声音:杀了他!拿钱!这是老天爷送到我面前的唯一机会!
一股蛮力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丹尼猛地从泥水里爬起,飞快地跑回去拿回那把格洛克17手枪。随后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连滚带爬地扑向那道门缝!他用力拉开滑门,湿漉漉、脏兮兮的身体撞了进去,在地毯上留下肮脏的脚印和泥水。
狂躁的风雨声瞬间充满了原本宁静的房间。
丹尼根本没心思看这房间有多奢华。他眼中只有那个侧对着他、睡得正香的身影。他手忙脚乱地从湿透的裤子后腰里,摸出那把用塑料袋勉强包着的、冰冷的格洛克17手枪!枪身湿滑冰冷,带着廉价金属和海腥汗臭混合的味道。
他双手死死握住枪柄,因为过于激动和用力,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臂和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抖得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陈默的后脑勺!枪口不稳地晃动着。
太近了!只有不到五米!
简单!太简单了!比他在老家打靶还简单!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八万美元在向他招手!看到了自己逃离这个地狱后的新生活!
“去死吧!八万块!”丹尼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扭曲、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这吼声里充满了恐惧到极点后的疯狂释放,也像是对这操蛋命运的终极诅咒!
他不再犹豫!脑子里一片血红!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躺椅上那个毫无知觉的后脑勺!
扳机!
用力扣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惊恐到几乎破音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风雨声,尖锐地刺破了房间内凝滞的空气!
“不!——先生!小心!有枪!!!”
是拉杰!度假村一位年轻的客房服务生。
风暴将至,他正挨个巡查至尊水屋区的门窗是否关严。他远远就看到一个浑身泥泞、形迹可疑的杂工在“珍珠屋”门口徘徊,然后竟然撞开门冲了进去!拉杰预感不妙,立刻冒雨狂奔过来。
他刚冲到门口,透过被丹尼撞开的缝隙,正好看到那震撼灵魂的一幕:那个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杂工,双手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黑色手枪,枪口正对准了躺在椅子上似乎还在熟睡的贵客陈先生的后脑勺!
拉杰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阻止惨剧发生的本能!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了那声撕心裂肺的警告!他多么希望陈默能立刻惊醒,滚下躺椅!
时间仿佛在拉杰的尖叫声中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陈默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声惊扰了。他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在睡梦中被打扰。
然而,丹尼的手指己经扣死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瞬间撕裂了房间内的宁静!枪口的火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刺眼地一闪!
子弹!出膛!
带着丹尼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屈辱、所有对那八万美元的疯狂渴望,高速旋转着,撕裂空气,发出死亡尖啸!
拉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致命的火线射向陈默的头颅!他几乎要在地,脑海中己经浮现出鲜血和脑浆迸裂的恐怖画面!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瞬间!
躺椅上的陈默,似乎只是被枪声和尖叫声吵得有些不耐烦。
他没有转身,没有躲避那种电影里才有的夸张动作。
他只是……动了一下头。非常轻微,非常自然。
仿佛在睡梦中被刺耳的噪音惊扰,本能地想要换个更舒服、更安静的姿势侧脸。
他微微偏了一下头,原本对着后脑勺右后方的角度,变成了他的头颅正面的右侧,而那颗高速袭来的9毫米手枪弹,不偏不倚,正正地、狠狠地,射向了他……紧闭的右眼!
时间仿佛在子弹即将触碰到眼皮的瞬间,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丹尼脸上狰狞的狂喜己经凝固,他仿佛能看到那颗黄澄澄的子弹,离目标那只眼睛只有几厘米!他心中狞笑:眼睛!死定了!
门外的拉杰,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那即将发生的、无比血腥的惨状!
然而!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
就在子弹那尖锐的合金弹头,带着所有动能,即将撞上陈默那薄薄的眼皮时——
一层肉眼绝对无法察觉的、如同水银般流动的光泽,在陈默的眼皮表层一闪即逝!
那绝不是人类的皮肤该有的反应!
没有骨头碎裂声!没有痛苦的惨叫!
有的,只是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诡异、无比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叮——!”
像是用一根小铁钉,轻轻敲在了一块无比厚实的合金装甲板上!
那颗承载着丹尼全部希望的9毫米子弹,在撞击的瞬间,竟然……变形了!坚硬的铜弹头像橡皮泥一样被挤压、扭曲!弹头瞬间失去了所有动能!
然后,它就那么……被陈默的眼皮弹开了!!!
像一颗被顽童随手丢开的石子,带着一股袅袅的青烟,划出一道徒劳的弧线,无力地“啪嗒”一声,掉落在陈默脚边奢华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弹头己经扁得像一颗被踩过的花生米。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件怪异的小饰品。
而陈默……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睫毛甚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仿佛刚才那足以致命的子弹,只是一只烦人的小飞虫,撞在了坚硬的钢板上,被他毫不在意地忽略了过去。他甚至还咂了咂嘴,仿佛在继续一个被打断的美梦。
门外的拉杰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惨叫和破碎声,只听到了那声诡异的“叮!”。
他颤抖着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房间内。
没有血!没有尸体!陈先生依旧安稳地躺在椅子上!一颗扭曲变形的金属疙瘩掉在他脚边的地毯上!那个举枪的杂工则像见了鬼一样,石化在原地!
房间内,丹尼·克劳斯那骤然停止的喘息声重新变成凄厉的破风箱声音!他脸上的狂喜彻底僵死,然后瞬间碎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死死地盯着那颗掉在地毯上的变形弹头,又看看陈默那安然闭合、连一丝红痕都没有的右眼!
枪!
他手中那把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破格洛克,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沉重无比,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枪口无力地垂下。
“不……不可能……不可能……鬼……怪物……”丹尼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整个淹没、冻结!他甚至不敢再看陈默一眼!
跑!
这是他此刻唯一还残存的念头!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落水狗,手脚并用地朝着那道被他撞开的玻璃门扑去!
他甚至都忘了手里还握着枪!只想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个……怪物!
砰!
他狼狈地一头撞在了门框上,摔倒在地毯上,又挣扎着爬起,几乎是滚出了房间,冲进了外面狂暴的风雨之中!瞬间就被大雨吞噬,只留下一串湿滑凌乱、沾满泥泞的脚印,迅速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房间里。
风雨从敞开的门灌入,吹动着窗帘。
那颗变形的弹头,在洁白的地毯上显得格外刺眼。
陈默,终于缓缓地、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睡意,更没有半分惊惧。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真的只是拂过眼皮的一粒尘埃。
他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颗扭曲的弹头,又瞥了一眼门外风雨中那个连滚带爬、狼狈逃窜的模糊身影,最后落在了门口那个失魂落魄、如同石化了一般的服务生拉杰身上。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神明俯视蝼蚁般的……怜悯和嘲讽。
“子弹……就这?”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在风雨声中几不可闻。
然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他先是看了眼还处于巨大冲击中、无法动弹的拉杰。
“辛苦你了,”陈默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门撞坏了,麻烦找人修一下。” 他甚至没提枪击的事,仿佛那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那颗掉落在地毯中央、还散发着余温和硝烟味的弹头?他连弯腰去捡的兴趣都没有,首接从旁边走过,仿佛那只是一粒碍眼的灰尘。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刚刚承受了子弹撞击、却连一丝不适感都没有的右眼,走到小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悠闲地喝了一口。
至于丹尼,会有国际刑警解决的,它们虽然总是在事后才出现,但能力还是有的。
窗外,风暴正烈,电闪雷鸣。
窗内,一片诡异的平静,只剩下服务生拉杰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以及地毯上那颗变形的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