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忍升入五年级。九月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田野,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这天晚上,家里沉寂许久的、落满灰尘的座机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父亲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上竟浮现出久违的、近乎不敢置信的光彩!他放下电话,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有些变调:“忍娃子!你娘…你娘打电话来了!她说己经在回家的车上了!明晚…明晚就能到家了!” 巨大的喜悦像滚烫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林忍,那一晚,他睁着眼睛躺在硬板床上,心跳得像擂鼓,一遍遍想象着母亲回来的样子,搂着母亲小时候给他的、塑料都开裂了的盗版奥特曼,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只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第二天中午,烈日当空,教室里闷热难当,老旧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同学们昏昏欲睡,正准备趴在课桌上午休。就在这时,教室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堵住了大半——是林忍的父亲!他显然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沾满湿泥和草屑,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得起了毛边的旧汗衫皱巴巴地套在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泥土气息,与教室里相对干净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忍一眼望去,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脏仿佛那一刻停跳了一下,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猛地褪去,脸上血色尽失。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又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嘲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谁呀?” 先是一片怯怯的私语。
短暂的询问和打量后,得到了答案:“林二刀!”
同学们在下面低语着“林二刀”这个带着乡土气和某种轻蔑意味的名字,这让林忍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示众,难受得几乎窒息。
一些平时就爱起哄的女生开始捏着嗓子怪叫:“这是你爸?”“不是,这是你爹才对!”“到底是谁爸呀,来学校收破烂吗?”
班级里那几个小混混更是冲着林忍的方向,故意大声低语,声音里满是恶意:“二刀,班里来了个要饭的,给他撵走,扯他两耳光,哈哈哈…”
林忍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火辣辣的,强烈的羞耻感像无数带刺的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慌张地冲到门口,耳边的低语和嗤笑仿若是对他的鞭刑,每一句都抽在灵魂上。他压低声音,带着近乎哀求的急促和无法掩饰的自卑:“爸!你…你怎么来了?我在上学啊!” 他下意识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门框,仿佛要隔绝身后那些针扎般的、让他无地自容的目光。
教室里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和交头接耳,像毒蛇吐信:
“快看,林忍他爸…”
“啧,像个要饭的…”
“臭死了吧?一股泥巴味…”
“……”
这些细碎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忍的耳朵,刺穿耳膜,首抵心脏。暴躁的父亲本来被突来的噩耗和一路狂奔的焦灼搅得心神俱裂,神经绷到了极限,此刻终于被林忍下意识的抗拒和教室里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彻底点燃!他猛地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被激怒的、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把攥住林忍细瘦的胳膊,那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像铁钳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外拖拽,同时那粗粝嘶哑、带着绝望哭腔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教室门口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你他妈必墨迹个球!你娘…你娘都他妈出事了!车撞了!赶紧跟我走!别不听话!越大越不懂事了!快啊!!”
“轰——!”
父亲那句粗粝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的重锤,狠狠砸在林忍刚刚因羞耻而紧绷的心弦上!
“你娘…出事了…车撞了……”
这几个音节在瞬间无限放大、扭曲,带着尖锐的嗡鸣,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他感觉胸口猛地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攥住,狠狠一捏!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瞬间炸开,让他眼前一黑,双腿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膝盖一软就要栽倒。喉咙里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他想嘶喊,想尖叫,想质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眼前的世界开始疯狂旋转、模糊。教室白色的墙壁、同学模糊惊愕的脸、父亲那张因极度焦急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胡子拉碴沾满汗渍尘土的脸…所有的一切都像打翻的颜料盘,混杂着猩红的血丝(那是他眼中瞬间充血的景象),搅成一团混沌而可怖的漩涡。脑袋里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搅动,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刚刚还如烈火灼烧般的、让他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羞耻感,在父亲那句宣告的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名为“绝望”的东西彻底碾碎、冰封。那感觉,就像他小心翼翼、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粘合起来的一点点自尊的薄壳,被父亲那只沾满泥巴、粗粝无比的大脚,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彻底地踩进了肮脏的泥泞里,碾得粉碎,连渣滓都不剩。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悲伤,巨大的、灭顶的虚空感就吞噬了他。身体轻飘飘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任由父亲拖着。
父亲看着儿子瞬间煞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下去的样子,那滔天的怒火更盛了,混杂着无尽的恐慌。他低吼一声,猛地弯腰,用那双沾满泥土和汗水、粗糙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失了魂的林忍抄起来,紧紧箍在怀里,仿佛抱着生命中最后一点沉甸甸的、却仿佛正在飞速流逝的“重量”。他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教室里那些目瞪口呆的学生和闻声赶来的老师,像一头负伤的、濒死的野兽,抱着他唯一的幼崽,跌跌撞撞地冲出校门,朝着村口最近的、尘土飞扬的公交车站,亡命般狂奔而去。
“傻种!”这声怒骂响彻了班级,也惊动了匆匆赶来的班主任。
冷冽的风刀子般刮过林忍麻木的脸颊,父亲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隔着单薄的、沾着泥点的衣物,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和胸腔。那狂奔的颠簸,像极了记忆中那场撕裂一切的震动。而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正在父亲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