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天的潮气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霉菌，正沿着启点资本的中央空调管道悄然蔓延，将每个角落都浸得黏腻不堪。林薇工位的报表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红笔批注的曲线蜿蜒而下，像极了未干的泪痕，将 "现金流模型修正方案" 几个字洇得模糊。当手机屏幕亮起时，她正用红笔圈住某个数据漏洞，母亲的来电备注 "老屋" 在屏幕上跳动，宛如一柄悬在颈间的锈刀，刀刃尚未触肤，寒意己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电梯间的镜面映出她骤然失色的脸，苍白如被漂白的宣纸，唇色在冷光下泛着青灰。听筒里炸开的方言裹挟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像极了老电视机信号中断时的雪花屏，刺得耳膜生疼。"薇薇啊，你弟谈对象要婚房，你那笔奖金..." 母亲的声音混着麻将牌哗啦啦的撞击声涌来，像钝刀在神经上反复拉锯，林薇的指节捏得报表沙沙作响，纸张边缘被压出锯齿状的褶皱，仿佛她此刻濒临崩溃的情绪。电脑右下角的存款余额 ——287,654.32 元，每个数字都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那是她用 1095 个加班夜、437 杯速溶咖啡、磨破的 12 双帆布鞋兑换的筹码，此刻却在母亲的话语里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切割。
"妈，这是我的首付..." 她的声音像被暴雨浇透的蝴蝶翅膀，绵软得近乎透明，尾音在电梯的金属空间里轻轻颤抖。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尖锐的牌桌哄笑，混着塑料杯底刮擦桌面的刺耳声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母亲咂着带油渍的嘴唇，语气里流淌着三十年来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首付首付，你一个女娃家家，迟早要嫁人，买什么房子？" 话筒里传来打火机点燃香烟的 "咔嗒" 声，劣质烟草的辛辣顺着电波钻进鼻腔，与记忆中老家厨房的油烟味重叠，"你弟可是要传宗接代的，婚房不置办好，以后谁看得上他？"
林薇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皮肤上绽放。她忽然想起十八岁离家那天，母亲站在漏雨的屋檐下，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学费说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破旧的油纸伞在风中摇晃，漏下的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校服；想起工作后每次寄钱回家，母亲举着手机对牌友炫耀 "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 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算计。此刻那些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拼凑出一个荒诞的等式：她的努力 = 弟弟的婚房 + 父亲的药费 + 母亲牌桌上的谈资，而等号两边，始终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可是妈，我为了这笔钱..." 她的声音被突然爆发的牌桌叫骂声吞没。"哎哟，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母亲提高了八度的嗓门震得她耳膜生疼，背景音里传来玻璃珠滚过桌面的脆响，"你看看隔壁家阿芳，嫁了人彩礼拿了二十万，全贴补娘家盖了新房。" 话筒里传来喷云吐雾的嗤笑声，烟雾仿佛凝成实体，掐住她的咽喉，"你倒好，读了大学翅膀硬了，连亲弟弟都不肯帮！你爸这月透析费还没着落，你就眼睁睁看着他难受？"
林薇盯着计算器上跳动的小数点，那些曾经精准的数字突然扭曲成母亲牌桌上翻飞的麻将，红中发财的图案在眼前晃成一片。陆家老宅的翡翠扳指、陆沉舟掌心的温度、茶水间暖手宝的余温在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成陆沉舟说过的那句话："真正的等式，两边都该有自己的重量。" 一股陌生的勇气从胸腔喷涌而出，带着破茧成蝶的刺痛："妈，这钱我不能给。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
"反了反了！" 母亲的尖叫如同尖锐的玻璃碴，瞬间划破电话两端的空气，"供你读那么多年书，就是养了个白眼狼！" 听筒里传来摔牌的巨响，震得她浑身一颤，"你弟要是因为这事娶不上媳妇，我看你怎么有脸回村里！" 忙音如同一记重锤，敲得她太阳穴生疼，也敲碎了三十年来维系亲情的虚幻等式。她跌跌撞撞冲进消防通道，后背撞上冰凉的铁门，金属的寒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像极了老家那口深井里刺骨的寒 —— 那口井曾倒映着她寒窗苦读的身影，也倒映着母亲永不满足的索取，如今终于在她心里结成了冰。
泪水砸在报表的红圈批注上，晕开的墨迹宛如破碎的方程式，宣告着这场关于小数点的战争中，她终于选择了为自己而战。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节奏。陆沉舟出现在转角处，银灰色西装肩头洇着深色水痕，像是被暴雨侵袭过的乌云，手里的黑巧克力包装纸上，卡通小猫举着块写满公式的黑板，粉笔画的等号歪歪扭扭连向 "拒绝" 二字。
"在算眼泪的含盐量？"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剥开糖纸递过来，可可的苦涩混着雪松气息漫开，"85% 纯度，哭起来会比较体面。" 林薇咬下巧克力，微苦在舌尖炸开，却比不过心里的酸涩。陆沉舟的手指忽然拂过她泛红的眼角，动作轻得像调试精密仪器："你教会我数据里要有人性的温度，" 他的拇指着她手背上的计算器压痕，"现在该我提醒你 —— 小数点后的人生，不该永远为别人进位。"
暴雨在窗外肆虐，陆家大厦的旋转门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林薇坐在陆沉舟的副驾上。导航显示的目的地不是她租住的城中村，而是黄浦江畔的新楼盘。样板间的落地窗将江面夜景折成流动的银河，陆沉舟的皮鞋踏过米白色地毯，在飘窗前驻足："这个角度，能同时看见陆家老宅和启点资本。" 他指尖划过玻璃，仿佛在勾勒虚拟的坐标，"飘窗够宽，放得下你的计算器，还有奶奶寄来的橘子糖。"
林薇望着倒映在窗上的两人身影，他西装革履的轮廓与她帆布包的褶皱重叠成奇异的和谐。开发商赠送的户型图从手中滑落，背面露出陆沉舟的字迹：首付我垫一半，利息用未来三十年的早安吻偿还。窗外的霓虹突然连成璀璨的等号，将这场关于小数点的战争，悄然解成了属于两个人的浪漫公式 —— 原来真正的平衡，不是牺牲自己成就他人，而是在爱与被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小数点，让每个数字都带着温度，每个未来都充满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