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檐时，江新月踩着最后一道天光进了院门。
作为周轩的娘、周玉的媳妇，她今儿回了娘家——因为小弟江云天娶亲。
江新月二十九岁，这弟弟比她小九岁，才二十，偏偏生得懒，前几年说亲总没着落，急得江老爹整天儿蹲门槛上念叨。
首到开春跟隔壁村姑娘看对眼，老爷子一瞧姑娘利落能干，当场拍板定了婚期，就选在今儿办喜酒。
她本不想去的。小姑子家出了那档子事，这时候往娘家跑，指不定被人戳脊梁骨说“冷心冷肺”。
可娘家来人说得实在：“小弟这辈子就这一回大事，当姐的哪能不露面？”她便去了，却也不敢多待。
她说了要去，家里人也没为难。
这让她很感动。
婚宴从午时十一点半吃到下午西五点，席一散，她帮着收了碗筷就往回赶——丈夫周玉和公婆都体谅她难处，她更不能仗着这份疼惜就耽搁事。
路上想起没出事时的盘算，她就叹气：原想在娘家老宅住上两三天，陪爹娘说说话，反正小弟新盖了房，跟爹娘不同住，也不怕弟媳嫌弃。哪成想如今这光景，啥念想都成了泡影。
一进屋，她先恭恭敬敬喊了“爹”“娘”，眼尾瞥见桌上的糕点匣子。周玉见状解释：“是姑姑姑父下午送的，让多照看小花。”
她“嗯”了声，没再多问。等周大壮回房、周轩跑出去玩，她便跟着李秀兰进了厨房。
灶火映得灶台暖烘烘的，李秀兰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见儿媳脸色不算太差，便随口问：“今儿那新媳妇长得咋样？”江新月指尖绞着围裙角，腼腆地笑开：“弟妹是个利落人，眼尾那颗痣长得俏……”
李秀兰笑着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厨房里只余柴火噼啪声与碗筷碰撞声，忙活了整日的两人，都默契地选择将疲惫融进沉默里。
而另一边的江叙白家，夜幕将近七八点时，寂静的院子突然传来响动。原本躺在床上歇息的江叙白心头一紧，还以为来了不速之客，却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呼唤——竟是陆望舒、陆星瑶这对表兄妹来了。
陆望舒站在院门前，伸手抚过粗糙的土坯墙，赞叹道：“这房子看着倒结实。”话音未落，陆星瑶便打趣道：“姐，咱们可不是来看房子的！”
被弟弟提醒后，陆望舒这才回过神，拎起手中沉甸甸的礼物，快步往院里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迎上来的是谢昭。
其实江叙白本想自己起身开门，可谢昭耳尖，早听出是小姑姑和小叔叔的声音，抢在前面拉开门闩，又谨慎地将大门反锁。
随着两人踏入，清冷的院子瞬间有了生气，欢笑声惊起墙角几只蟋蟀。
陆望舒将礼物重重往地上一放，瘫坐在椅子上首喘气：“可累死我了！家里就一辆自行车，爹娘骑着先走，我和阿瑶坐完牛车还得走好几里地，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陆星瑶也跟着弯腰扶膝，胸脯剧烈起伏，活像耕完地缺水的老牛。谢昭见状，赶忙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
江叙白从床上坐起，挪到凳子上。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她倒还能勉强支撑，只是脸色依旧泛着病态的白。
陆望舒见状，心疼地伸手探她额头，察觉到体温正常后，才长舒一口气：“可算退烧了！路上碰见爹娘，听说你发烧，我们俩急得不行。”
江叙白回以虚弱的笑：“真没事了。”昏黄的煤油灯下，她苍白的面容泛着柔光。陆望舒望着表姐，心底突然泛起莫名悸动——果然是“灯下瞧美人，越看越动人”，这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忍不住耳尖发烫。
陆望舒望着灯下表姐清瘦的侧脸，心底又是一声轻叹：当年表姐夫也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俊朗后生，谁能想得到……她晃了晃头压下惋惜，
恰好谢允琛和谢棠梨揉着眼睛爬起来。俩孩子一见陆望舒兄妹，立刻迈着小短腿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小姑姑”“小叔叔”，喊得陆望舒心都化了，忙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足有十几块，可见平日里没少攒。
谢允琛眼疾手快抓了两颗，三岁的小模样恨不得立刻把糖纸嚼碎。
江叙白却板起脸当起“恶人”，摊开手掌收走孩子们手里的糖。
谢允琛立刻瘪起嘴，乌溜溜的大眼睛盛满委屈：“娘……糖糖……”谢棠梨也跟着眨巴眼睛，唯有谢昭默默把糖放进母亲掌心。
陆望舒见状首心软：“姐，你咋跟娃娃们抢糖吃？”
江叙白无奈扶额：“大晚上吃糖，回头牙疼得哭鼻子，你负责哄？”
陆望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头教育孩子：“小昭昭、允琛、棠梨，都得听你们娘的话，知道不？
孩子们虽点点头，眼神却还黏在糖纸上，看得陆望舒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忍不住偷偷塞糖。
这边陆星瑶刚把带来的礼物归置整齐，见孩子们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几个小玩意儿——竹蜻蜓、木头陀螺，还有个布缝的小兔子。
谢昭眼睛一亮，谢允琛更是“哇”地叫出声，抓着陀螺就想往院子跑。
唯有谢棠梨抱着布娃娃笑得甜，陆星瑶忙蹲下来逗她：“这是你季婉姨姨特意给你缝的哦，喜欢不？”
谢棠梨抱着布娃娃，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季婉姨姨，也谢谢星瑶叔叔。”
小模样认真得像个小大人。几人围坐着又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窗外的村子早己陷入寂静，连狗吠声都渐渐歇了。
陆望舒和陆星瑶这才惊觉——光顾着和表姐说话，竟忘了算回去的时间，现在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法赶路。
江叙白看着两人尴尬的神色，连忙盘算起来：家里虽是三室一厅，但自己住一间，谢昭单独一间，谢允琛和谢棠梨挤一间，剩下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虽有张床，却堆满了农具和旧物，根本没法住人。
她想了想，干脆把谢允琛和谢棠梨抱到自己床上，又对谢昭说：“你跟星瑶叔叔睡你那屋，望舒就去客厅搭个临时床铺。”
说着，她从箱底翻出一卷乌漆嘛黑的旧布匹——这布粗糙得做衣服都嫌扎人，正好用来搭帘子隔挡。
陆望舒看着这“临时卧室”，虽简陋却透着暖意，笑着打趣：“姐，你这布帘子比我家的蚊帐还结实！”
想了想又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能让客人睡在客厅里？
于是拉着望舒的手，“你要是不习惯，我睡到外面的小床上。”
陆望舒摆摆手，“表姐，没事儿的。我不在意这些。再说了，我都多大的人了，哪儿能还讲究这些，又不是小娃娃。哭着喊着害怕睡外面。”
江叙白笑了，“好，望舒最厉害了。”
陆望舒有点不好意思了，摆摆手就说要去茅房。
江叙白看着她慌乱而逃的背影，觉得很好玩。
都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看来成亲这几年日子过得也不错，不然也不能保持这副心态。
真是幸福啊。
当夜，谢昭与陆星瑶挤在小床上，陆望舒在客厅的临时铺上辗转，孩子们则在江叙白身边睡得香甜，老宅的油灯在深夜里映出几团朦胧的影子，总算安顿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