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
这名字土得掉渣,沈凌风以前在无数话本里都见过,还曾摇头冷笑过。
可当真有一日,自己踏进这扇门,才发现……
啧,竟然别有风味。
……
“哎呦道长,里边请啊!”
“咱这儿的姑娘要是您瞧着腻了,也能换上道袍,装作道姑,甚至剃度当个半吊子尼姑,都成!您若想如何,只管开口!”
“个个都能拧出水儿来!”
老鸨一看进来的是个俊秀的年轻道士,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眼神暧昧地迎了上去。
她在这行里打滚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男人没见过,道士也逃不过皮囊本能,进来就是客。
说句不客气的,男人脱光了,还不是一个德行?
不过眼前这位真是清俊出尘,若自己再年轻个二十岁,都恨不得亲自下场试试。
院中歌声袅袅,脂粉浓香,灯火映得雕梁画栋妖娆万分,笑靥如花,粉面桃腮,红袖招展。
沈凌风只觉一股燥意涌上,忍不住压了压眉心,努力别去多看。
若非腹中饥饿,他绝不会踏足此地。
“道长可有相熟的姑娘?”
老鸨见他半晌无言,忙笑着开口。
沈凌风摆摆手,道:“凡俗庸脂,入不了我的眼。你把所有人都叫出来,我自己挑。”
老鸨脸色微滞,讪笑道:“有些姑娘正在伺候客人呢……要不我先给您引荐几个?那边的芍药、那边的石榴,都水灵得很——”
啪!
一锭金子拍在桌上,分量十足。
老鸨眼都首了。
“能叫多少,便叫多少,银子少不了你。”
周元德之前留下的黄金尚充裕,沈凌风眼下也算阔绰。
老鸨飞快收起金子,笑容灿烂得像盛开的牡丹:“好咧,道长您先稍候。”
没多久,一群莺莺燕燕鱼贯而入,穿得凉快得很,妆容极艳,摇曳生姿。
青州城的姑娘确实成色不错,至少白得发亮。
可沈凌风看完,只摇头:“再换一批。”
这些人里没有鬼。
江幼梨此前只大致占出邪气所在,却无法具体定位,只能让沈凌风大海捞针般排查。
第二批,更精致。
“不行,换!”
第三批,竟有一对姐妹花。
“走。”
百日关,真是磨人得要命。
六批过后,沈凌风仍是一无所获。
老鸨脸上的笑意早就挂不住了,连姑娘们都纷纷退后,有些暗自嘀咕:
这俊俏小道士,怕不是好龙阳之癖?
老鸨硬着头皮问道:“道长……您是不是……喜欢那种?”
沈凌风一脸莫名:“什么那种?”
老鸨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兔爷。”
沈凌风脸都黑了,当场将手里的斩鬼剑“咣”地搁在桌上。
“只要女人,再给我换!”
老鸨也不笑了,撇撇嘴道:“该见的都见过了,您若还嫌弃,不如去后院花柳房碰碰运气。”
旁边顿时响起几声憋不住的窃笑。
那花柳房,谁不知道?
里面关的全是被病痛折磨得要死的残花败柳,说是收容,不如说是弃置。
别说登门寻欢,就算听见名字都嫌晦气。
可沈凌风却点了点头,目光如寒星:“后院,便是。”
……
老鸨愣住,看傻子似的盯着他,还是忍住了,亲自取了钥匙,将那扇门推开。
“您可自便。”
沈凌风拱手一笑:“有劳。”
江幼梨卜出的凶煞之气,正是从这边传来。
老鸨看着他兴奋的模样,首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自问见惯奇葩,可还是被沈凌风刷新了认知。
怕不是脑子修炼坏了?
沈凌风缓步踏入,一股混合了汗味、腐味、秽物味的酸臭立刻扑面而来,逼得他一阵屏息。
屋内阴暗,连天光都照不进来。
十来张破草席横七竖八散在地上,几个女人衣不蔽体,或倚或卧,麻木呆滞,宛若木偶。
那些曾经娇美的脸庞,如今干瘪蜡黄,头发纠成一团,脸上还浮着不明脓液和疮痕。
没有粉饰,就像剥掉假面,赤裸裸地暴露着人世残酷。
沈凌风心头微微发紧。
这才是真实。
若不是有老鸨施舍一碗饭,她们恐怕早被丢到街头,任人羞辱践踏。
或许对她们而言,至少能在黑暗里默默死去,也算是一点点体面。
过往他只看见花魁风光,却不曾想过,背后竟埋着这么多白骨。
那一刻,他几乎生出荒凉之感。
持剑的指节不自觉发白。
他静静走过每一个人,忽然在最里面一个草席前停住。
那少女显得格外扎眼,她不过十五六岁,脸色苍白如纸,神态稚嫩,却奄奄一息地蜷在草席上。
衣衫残破,身体遍布鞭痕,血迹结痂又溃烂,底下污秽一片,像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她微张着嘴,似在昏迷中呢喃。
“六百……娘,六百……娘……”
沈凌风脱下自己外袍,轻轻替她覆上,眼神微颤。
那缭绕的阴邪之息,正是从她纤弱的身躯传来。
可她并非鬼物,而是一个无辜可怜之人。
江幼梨声音低低响起:“凌风哥,她……快死了。”
她的语调带着少有的悲怜:“她心里,好苦,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