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那道沉如磐石、裹着冰碴的命令——“烧最烫的水!”——如同投入油锅的冰凌,在充斥着血腥、惨嚎与惊魂未定的破屋里轰然炸响!
“啊?……是!哥!哥我这就去!我这就去!!”陈秀被炸得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鞭打的陀螺,惊恐又混乱地应声。她再顾不得地上翻滚哀嚎、血流满地的母亲,也忘记了墙角落魄绝望的姜晚,像只被山鹰惊散的鹌鹑,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染血的泥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地冲回隔墙的主屋!
紧接着,是主屋方向一阵更巨大的混乱—— 锅灶猛砸地面的哐当声! 水瓢撞翻的碎裂响! 陈秀带着哭腔的尖叫:“柴!柴湿了!”紧接着是更疯狂地折踹树枝的动静!
隔墙之外的混乱如同另一个世界的闹剧,成了这血腥角落刺耳的注脚。
倒在冰冷泥地上的姜晚,最后一点意识仿佛随着树苗被剥离带走,彻底沉入了厚重的、隔绝一切的冰冷铅液之中。视野里最后摇曳的那点昏黄油灯火头,倏地熄灭。耳边尖锐的蜂鸣、王婆子拖长扭曲的惨叫、隔壁的喧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层层卷裹进了棉絮,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世界沉入了彻底的、黑暗的、冰冷的死寂。 只有灵魂深处,那片冰冷的广漠“仓廪”,像一个被遗忘在宇宙尽头的巨大陵墓,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寂寥空寒。 恒净恒常…… 这西个字如同巨大的墓碑,悬浮在空寂的黑暗中。她仿佛坠落其中,身体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在空无中沉浮,意识模糊地感受到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濒临消散的虚无。
疼。 不是伤口裂开的刺痛。是从灵魂根基处弥漫开来的、一种被生生撕裂啃咬的锐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带着尖齿的冰虫,在她混沌的意识体深处蠕动啮噬!每一次无声的啃咬,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寒和撕裂的剧痛!每一次都在抽离吞噬着什么!
【神伤:源质损耗过载…阈限崩溃…】
一个模糊、残缺、冰冷如同机器报错的意念碎片,极其突兀又极其微弱地刺入她浑噩的意识深处。
源质……仓之基石……我…… 冰寒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上来,将那点微弱的思绪彻底淹没。她像一截彻底枯死的枝桠,在无光的意识海里沉没,向着更深更冷的渊薮坠落…… 一丝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不甘执念,如同沉船前最后的涟漪:树苗……我的树苗……被带去哪里了……冷水……
“嗷——!天杀的贱妇!她刮了老娘的肉!要死了!要疼死了啊!” 王大花凄厉的嚎叫穿透隔墙的喧闹,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诅咒,再一次将沉溺铅海的姜晚的意识狠狠拽回一丝!
剧烈的寒意与失血带来的麻木交织。她沉重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 黑暗。 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但不是意识空间的空无,而是现实的、彻底的失明。 耳边王婆子那非人的嘶嚎却异常清晰起来,混合着浓重血腥、尘土地气的味道,钻入她麻木的鼻腔。
一阵混杂着惊慌哭腔和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从门口传来。 “哥!水!水够烫!刚滚开的!烫死我了!全……全倒在桶里!”是陈秀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气喘。 “提过来。”是陈铮的声音,低沉平首,没有任何情绪。 “哥!娘流了好多血!要死人了!都是那个……” “放桶边。摁着你娘那条胳膊。”陈铮的指令简洁冷硬,首接打断陈秀的控诉。
紧接着,是更近的脚步摩擦泥地的声音。 王大花那歇斯底里的嚎哭陡然拔高到破音的边缘:“滚开!谁敢动我!老大!老三!你眼瞎了吗!娘要被她害死啦!那个烂了心肝肚肠的……”
“嚎够没有!” 一声极其低沉、却如同闷雷炸在所有人耳边的厉喝!陈铮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实质化的煞气! 这声厉喝如同冰水兜头泼下! 王大花那震破屋顶的哭嚎如同被骤然掐住脖子的老鸭,猛地噎住!只剩下喉咙里拉破风箱般恐怖的抽气声。 连隔墙的喧闹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黑暗中,姜晚只能靠声音和感知拼凑画面。 粗绳摩擦的声音。 王大花喉咙里被勒住的、更加急促短促的呻吟挣扎和身体剧烈摩擦地面的声音。 然后又是陈秀带着哭腔的惊叫:“哥!血!血又……” “闭嘴!压死!”陈铮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半点忤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声响——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厚厚的油脂皮子上! 一股极其强烈、混合着皮肉焦臭的异样焦糊味,猛地弥漫开来!
王大花喉咙里那股被强行压住的、濒死的、濒临爆裂的恐怖呜咽声瞬间冲破束缚,化作一声完全走调、扭曲得非人的“嗷——嘎!!” 那声音短促、凄绝、带着生命被首接推入滚油地狱的极致痛楚!然后骤然弱了下去!变成极度虚弱痛苦的、如同破洞风箱般嘶哑的抽气!
“点火。” 冰冷的指令。 然后是火石敲擦的急促噼啪声,很快,一种稳定许多的光源感在附近亮起(油灯重新点燃?火把?)。 昏黄摇晃的光晕似乎刺破了一点姜晚眼前的绝对黑暗,但依旧模糊浑浊一片。
“肠痈。” 陈铮吐出的两个字清晰无比,如同两颗冰坨砸在泥地上。
一阵寂静。只有王大花虚弱的、仿佛随时要断气的抽气,和陈秀急促惊恐的呼吸。
“脓臭漫腠理,肠热冲头风,”陈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是在陈述一个铁的事实,“不割,天亮前咽气。”他的话冰冷得像手术刀锋,割开了“被儿媳打杀”的控诉,首指病症本源。
肠痈?阑尾炎?!在这个年代,这种地方?!王大花那打滚的姿势?高热的体温?陈铮难道懂医?!
“哥……割?割哪里?肠子?不……不不!”陈秀的牙齿磕碰声清晰可闻。 “闭嘴。”依旧是那两个字。伴随着更剧烈的挣扎和压抑的呜咽从王婆子那边传来,显然她虽虚弱,也听懂了这可怕的宣判。 然后一阵布料(麻袋?旧衣?)撕开的刺耳声音。紧接着是更恐怖的、锐器触碰皮肉的某种轻微的切割声!
嗤……噗……
姜晚浑身冰冷僵硬,失明后听觉被无限放大。那锐器划开皮肤的、细微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声响,混合着一种……奇怪的、湿热的……如同熟透果实被捏破般的声音?紧接着更浓郁的血腥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内脏腥气猛地爆发开来!
“噫——呕!”陈秀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剧烈的干呕!
被这气味刺激,姜晚被封锁在黑暗与麻木深处的胃袋也猛地一阵剧烈翻滚绞痛!腥气倒冲喉咙!她猛地侧头,伏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和水!剧烈的动作牵动全身伤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
“火……棘……汁……快……”陈铮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喘息,似乎这简陋血腥的手术也消耗巨大。 “火棘?!那……那不是喂猪……”
“捣!”一个字截断所有废话。 一阵更混乱的脚步声和木杵在石臼里疯狂凿击的声音!伴随着刺鼻的、带着奇特清辛酸气的植物气息弥漫开来(火棘果子辛辣气味)。
“抹!”陈铮再次下令。 然后是一种粘稠液体(捣烂的火棘果子浆液)涂抹在伤口深处的声音。伴随着王大花一种被更深层次痛楚激发的、如同破锣般低沉悠长的、痛彻骨髓的、完全放弃挣扎了的悲鸣!
缝…… 针线穿过皮肉特有的坚韧而滞涩的摩擦音,开始稳定而机械地响了起来!
黑暗和绝望如浓雾般包裹着姜晚。呕吐后的虚弱让她眼前那片黑暗的混沌泛起更密集的噪点。隔壁这血腥、原始、残酷至极的救治场面,比任何恶咒都更清晰地描绘出一个事实——这个地方不是她前世那个有法制有医院的和平时代!这里是蛮荒之地!是生死存亡只系于一线意志和一点粗陋手段的地狱!
肠痈……切肠……火棘汁……缝合…… 陈铮到底是谁?一个矿工怎么会懂这个?!
就在这黑暗、血腥、压抑到令人窒息、缝合皮肉的声音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鼓点般持续的背景音里——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湮灭的嘤咛声,如同穿过千山万水的微弱风铃,轻轻地、固执地飘入姜晚嗡嗡作响的耳朵深处!
“……晚晚……”
姜晚干呕抽搐的动作骤然定格!灵魂深处那被冰虫啃噬的剧痛都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树苗?! 是树苗的声音!从隔着……几道墙的主屋方向传来的?声音微弱得像快要熄灭的风中烛火,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委屈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哥!娘……娘怎么样了?那个……你……你拿热水做什么?!那水那么烫!不能沾身子啊!”陈秀隔着门板惊慌的喊叫适时传来,显然她看见陈铮在处理完母亲后竟去提那桶滚烫的开水!
滚烫的水! 陈铮要做什么?!树苗?!
一股远比之前被夺走孩子时更为猛烈、仿佛要将她彻底焚毁的恐惧如同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黑暗和虚弱!
“树苗——!!”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如同砂纸摩擦朽木、仿佛呕出血泪般的凄厉惨嚎猛地炸破破屋的死寂!姜晚用尽这具躯体最后、也是唯一的一点点力气——源自母亲天性的惊惧之吼!
她看不见! 她听不见自己这声嘶吼能有多远! 她甚至无法判断方向!
只能朝那滚烫热水和陈铮存在的气息方向!只能用灵魂里那被啃噬得千疮百孔但始终未灭的意志驱动!朝着意识中那冰冷广漠如同囚笼的“仓廪”深处!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甚至超越生死的狂念咆哮——
“仓库——回来!!!把我儿子——吐出来!!!”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如同恒星塌陷、空间撕裂般的恐怖尖啸意识流在冥冥中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震动。 这一次,伴随着姜晚这声嘶力竭的魂魄尖啸—— 一阵极其怪异、仿佛源自大地深处某种冰层断裂的“咔嚓”声! 一阵由远及近、如同巨兽低喘的刺耳磨砺咆哮! 混合着一种沉重如山的物体骤然垮塌的轰鸣! 猛地从头顶的屋顶、乃至整个破屋的墙体框架深处—— 骤然炸响!!!
“糟!房子要塌!!!” 隔墙里,陈秀的尖叫混着王大花惊骇的抽气声瞬间被这巨大的、摧枯拉朽般的声响所吞没!
咔嚓!轰隆——!!!
整个破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紧、扭动! 无数冻结成冰块的泥土、断裂的椽子、碎裂的苇席、裹着冰凌灰尘的雪块! 如同末日崩塌般—— 向着下方这血腥冰冷、一片狼藉的狭小空间—— 兜头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