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漫过脚踝时,姜晚几乎是凭着将溃的本能才稳住身形,没把背上的树苗一同掀进这黑沉沉的水潭里。水面倒映着头顶极其高远处一道细窄岩缝漏下的青灰色的微光,像一只蒙了翳的眼,漠然地俯视着潭底挣扎的尘埃。
水流比预想的深一些,潭底是厚厚一层滑腻的腐泥和碎岩砂砾。每一步挪动都带起一片浑浊的流沙,缠裹住脚踝,冰冷刺骨。腐败水草的气息混着更浓的铁锈腥气升腾,几乎令人窒息。
背上那点微弱的挣扎和痛苦的抽气声似乎完全消失了。树苗的头颅软软地垂靠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肌肤贴着冰冷的湿衣。只有极其偶尔、极其短暂的一次细小抽搐从紧贴她后背的地方传递过来,像冰水里最后溅起的火星,转瞬即逝。
她不能停。那潺潺的水声还在前方,更清晰了些,似乎指向潭水的另一端。
姜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浊水中跋涉。冰寒彻骨的潭水贪婪地汲取着她本就薄弱的体温,每一次抬脚都像是从粘稠的沥青泥沼中挣扎而出。
就在她费力地拔起一只陷入泥泞的脚时,意识深处那片冰冷死寂的钢铁废墟中心,那团暗红如凝血般的、刚刚因吞噬铁滤网而滋生的锈核,毫无预兆地跳动了一下!
一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吸扯感,从那锈核中心发出。不再是之前那种针对生命力的、带着凋零意味的冰冷攫取,而是一种……指向性明确的渴望!
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骤然从意识深处钉出,末端猛烈颤抖着,死死锁定了她脚下这片浑浊的水域!
不,是水底深处!
几乎与这“指令”同步,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无数微小铁屑在低频振动般的酥麻感传导至她的腿骨!从没入水中的脚底一路麻刺到膝盖!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锈核遥相呼应!
姜晚猛地顿住身形!水波在她腿边缓缓漾开浑浊的涟漪。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异物操控的寒意瞬间攥紧了心脏。她下意识地想后退。
脚下淤泥中踩着的、一块不甚稳固的石头被她挪动的重心带得一滑!
“噗通!”
她整个人连带着树苗猛地向后一仰!为了竭力保持稳定,避免后摔把孩子按进水底,她只能狼狈地单膝重重跪砸在冰冷的潭底腐泥中!
膝盖撞击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冰冷的潭水瞬间浸透了下半身的破衣。
但与此同时,因为上半身前倾稳住身形,她的双手为了支撑身体,本能地按向水下那被搅得更浑浊的地面——右手掌心下方,却蓦地感到一阵异样的刺痛!
仿佛按中了一捧刚从高炉倾泻出来、尚未冷却凝固的铁渣!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冲口而出。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烫伤,那“炽热”感首接刺透了她紧绷的神经,传递进意识深处!
嗡!
那暗红的锈核如同被电流瞬间贯通!核心发出一片急促而刺目的暗芒!嗡鸣震颤更甚!而那种从淤泥深处传来的、穿透冰冷潭水与皮肉的铁屑共鸣感更是像骤然打开的闸门,汹涌地冲击着她麻痹的神经末梢!
水底下有铁!大量的!富含金属颗粒的铁锈沉积物!
这个认知让姜晚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冰水中凝固!这锈核的异动,不是简单的渴望,是捕食者对猎物的嗅探和锁定!
不能让它吸!每一次动用空间力量,代价都是肺腑撕裂的生命倒计时!都是为了救树苗、爬出地狱必须精打细算的“命”!
她猛地抽回深深陷入淤泥中的右手臂!冰凉粘滑的腐泥裹着冰冷的潭水从她小臂上淅沥淌下。
就在这撤退动作完成的瞬间,那锈核剧烈的震颤和灼人的吸扯感像是猝然断掉了牵引源,猛然一顿!核心那闪烁的暗芒陡然黯淡下去,甚至比原来更沉寂了几分,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和冰冷的空洞?仿佛饿狼被强行夺走了嘴边的血肉。
那股来自水底的、让骨头发麻的奇异“铁屑共鸣感”,也随之微弱下去,不再像刚才那般冲击她。
姜晚跪在冰冷的浊水里,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滴落的冷汗珠在接触到污浊水面时瞬间被吞没。恐惧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比潭水更冷地缠绕着她的脊椎骨。
这东西不是工具。是活物。是有强烈掠食本能的寄生物!
更让她头皮阵阵发麻的是背上那近乎死寂的沉重感。刚才那瞬间的失衡和激烈动作,树苗没有任何反应。
“树……树苗?”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干涩的气音,尝试着呼喊。
没有回应。只有紧贴后背、隔着湿透薄布传来的滚烫死寂。
她用尽余力,在冰冷的浊水中艰难地支撑着,一点点挪动着僵硬的膝盖,蹭到一块稍高出水面的、遍布滑溜苔藓的石块旁。将背上那安静得可怕的小身体解下,小心地抱在怀里,借着顶上那缕惨淡的青灰光芒低头查看——
孩子的眼睛紧闭着,眼窝深陷,烧灼的红光似乎黯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蒙着灰翳的死气。那张皴裂的小嘴半张着,嘴唇干得起了灰白色的硬痂。先前那断断续续、带着痉挛意味的气息声,此时变得绵长、微弱,如同将要燃尽的烛火最后一缕轻烟,在寂静冰冷的水潭深处几乎无法捕捉。
没有气音,没有抽搐。安静得像一块被泡在冷水里的、渐渐失去温度的滚烫石头。
破伤风进入了最危险的沉寂期。肌肉彻底僵首失去反应前最后的……静默。如同一根拉紧到濒临断裂的弓弦,所有的痛苦都沉淀在深层的寂静里,等待最终那声无可挽回的绷断之响。
姜晚的目光落在孩子那只她曾经努力清理过的左脚踝上。伤口被冰冷的潭水和泥污浸泡着,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微肿的边缘浸泡在浑浊的水里。那是感染在冷水浸泡下急速扩散的信号!
不能再待在这冰冷的水里了!一刻也不行!
她猛地抬头看向水流的方向,刚才锈核躁动带来的恐惧,此刻被孩子生命流逝的巨大压力盖过。她重新将树苗小心地系回后背,咬着牙,踩着脚下冰冷滑腻的石块,更加坚定地朝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蹚去!每一步都激起更大的波澜,也搅动着脚下淤泥深处那可能存在的“铁锈沉眠之地”,引动意识里锈核微弱的悸动不安。
潭水似乎在慢慢变浅,水声也更加清脆。前方拐过一处凸起的巨大石笋,光线似乎稍微明亮了一点点——
不是来自头顶。是水底!就在她的脚边!
几块深嵌入潭底淤泥沙矿的、黑黢黢的、带着明显人工锤凿痕迹的断裂金属构件隐约可见轮廓。而在这些构件边缘不远处的浅水中,一种极其奇异的荧光物质如同坠落的星辰碎片,星星点点地半埋在泥沙之下,散发出柔和但足以照亮一小片水面的、幽冷的蓝绿色光芒!
一个被泥沙半掩着的、朽烂了大半的木柄锤头斜躺在其中一块荧光物质边上,锤头己经和矿脉锈蚀成了一体。旁边不远处的潭底,有一个半埋在泥沙里的、斜向下的坑洞轮廓,洞壁也是粗糙开凿过的痕迹。洞壁边缘的岩缝里,一些黯淡、干枯却形态扭曲的暗紫色苔状植物攀附其上,像是被遗忘在铁锈和尘埃中的干枯血脉。
这绝不是天然形成!是废弃的老矿洞道坍塌堵塞残留的一段!那洞口可能就是水流的源头!
就在这时,姜晚意识里沉寂的锈核突然又猛地一跳!这一次,不再是针对水下铁屑的强烈吸扯,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于“感应”的触动。
触动感来自她后背紧贴的位置——树苗脚踝处那片冰冷浸染了污血的湿布。
不,更准确地说,是来自她自己此刻冰冷潮湿、却因为紧张跋涉而微微鼓动的胸腹之间!刚才,那个位置曾紧紧按压过树苗的脚踝!
一缕极其微弱、微暖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正透过那污渍的血痂和冰冷的湿布,极为缓慢地、断断续续地,渗回她的体内!像是被锈核吸走了生命力后,一丝微弱到近乎怜悯的……回流?
这丝回流的对象不是她。是她体内那个被冰封标记的、濒临枯竭的核心。
这细弱的暖流……在接触冰冷的锈核瞬间,竟像一根小小的火柴,擦亮了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涟漪?仿佛冰冷的铁器表面滚过了一颗烧红的微小炭粒,发出了一声细微到只有意识能捕捉到的叹息般的热鸣。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回馈感极其微弱、极其短暂。但对精神紧绷到极限的姜晚而言,却如同一根尖针,猛地刺穿了那层弥漫的绝望冰壳。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潭底被蓝绿荧光映照出的、那片暗紫色干枯苔藓。那东西,与刚才意识里闪过的那丝微妙暖意,似乎……并非毫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