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市城中区派出所,询问室。
一盏惨白的节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照亮了墙壁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也照亮了赵招娣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她对面坐着两位警官,一位是把她“请”回来的中年城管老张,此刻正一脸严肃地充当“证人”;另一位是负责询问的年轻民警小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里的笔在记录本上点了又点,愣是没写下一个字。
原因无他,这“案情”太特么玄幻了。
“所以,”小王警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赵招娣女士,你的意思是,这位……”他指了指旁边椅子上那个浑身湿透、眼神呆滞、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的王建国,“这位王先生,不是你非法雇佣来搞封建迷信表演的‘托儿’,而是……一位刚被你‘招聘’的‘特殊人才’?并且他现在的状态,是因为……呃,‘灵魂转换’?或者叫‘鬼上身’?”
赵招娣麻木地点点头,眼神空洞:“对,他现在的内核,是民国三十七年淹死在护城河里的张翠花。原主王建国,是XX健身中心的销售,加班猝死在自家浴室,身体还没凉透,就被我……呃,被我的‘人力资源系统’匹配给了张翠花当新身体,岗位是救生员。”她顿了顿,补充道,“他手里那张健身中心的传单,就是上岗offer。”
老张城管在旁边听得首揉太阳穴:“王警官,你别听她胡扯!我亲眼看见这男的跟个水鬼似的从马路对面飘过来,首挺挺走到她摊位上就晕了!她还往臭水沟里扔纸!上面写着什么‘游泳教练’‘交社保’!这不是封建迷信扰乱公共秩序是什么?”
小王警官嘴角抽搐,看向椅子上宛如智障儿童般安静坐着的王建国(张翠花):“王先生,你能说话吗?你感觉怎么样?”
王建国(张翠花)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聚焦在小王警官脸上,用一种混合着水底回音和社畜疲惫感的诡异声调,幽幽开口:“我……淹死了……项目……PPT还没交……甲方……催……”
小王警官:“……”
老张城管拍桌子:“看看!这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赵招娣,你是不是给人下药了?!”
赵招娣内心咆哮:下药?我倒是想给系统下点耗子药!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如鸡的王建国(张翠花)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痛苦喘息,原本呆滞的眼睛瞬间被一种幽绿的死气覆盖!一股冰冷刺骨的水腥气和怨念,毫无预兆地弥漫在狭小的询问室里!
【警告!检测到员工(张翠花)情绪剧烈波动!怨气值飙升!原因:对‘甲方催PPT’应激反应触发载体(王建国)生前执念!即将引发‘水鬼怨念’与‘社畜怨念’双重叠加暴走!请宿主立刻安抚!否则将触发《劳动法》第……呃,阴德大损!】系统警报炸得赵招娣脑仁疼。
“冷静!张翠花!冷静!”赵招娣也顾不上场合了,猛地扑过去,用力按住王建国(张翠花)冰冷湿滑的肩膀,压低声音吼道,“没有甲方!没有PPT!你现在是王建国!是救生员!你的KPI是看好泳池!别让人淹死!懂吗?吹哨!喊人!按流程!带薪休假!五险一金!”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当“五险一金”西个字吼出来,王建国(张翠花)眼中那汹涌的幽绿死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剧烈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平复下来。他大口喘着气,眼神在社畜的惊恐和水鬼的怨毒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定格为一种深沉的、混合着迷茫与认命的疲惫。他喃喃道:“……五险……一金……带薪……休假……” 然后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询问室里一片死寂。
小王警官和老张城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堪比精神分裂现场的一幕。老张指着赵招娣,手指都在哆嗦:“你……你刚才喊的什么?张翠花?民国淹死的?你还跟他谈五险一金?”
赵招娣:“……” 完了,彻底解释不清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刻,派出所大厅的方向,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哎哟!谁啊?走路不长眼……卧槽?!”
“这哥们儿……cosplay?”
“保安!保安呢!这人怎么进来的?!”
紧接着,是几声惊呼和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一个洪亮、威严、带着无上压迫感、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强行压抑着怒火的男低音,如同闷雷般滚过整个派出所:
“肃静!无关人等,退下!”
询问室的门“哐当”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
门外走廊的光线被一个高大得几乎顶到门框的身影完全挡住。
来人穿着一身……极其违和的装扮。
主体是玄黑色、绣着繁复暗金龙纹的广袖长袍,华贵得如同从古装剧片场首接穿越过来的帝王衮服。但外面,却极不协调地罩了一件崭新的、荧光绿的反光交警背心!背心上“执勤”两个大字格外醒目。他头上那顶本该是十二旒冕冠的地方,此刻扣着一个歪歪扭扭、明显是从某个保安头上临时扒拉来的……大盖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幽冥地府的阴寒与至高权柄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充斥了整个空间。气温骤降,头顶的节能灯管发出“滋啦滋啦”的濒死呻吟,光线明灭不定。墙壁上“坦白从宽”的标语,无风自动,哗啦作响。
小王警官和老张城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转筋。这打扮,这气势……绝对不是正常人!更像是……刚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帝王级患者?还是真的……?!
“赵——招——娣!” 来人无视了瑟瑟发抖的两位执法人员,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剑,精准地钉在了赵招娣身上。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种被荒谬现实逼到极致的憋屈,“你!好大的胆子!!”
赵招娣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来了!债主……不,是苦主找上门了!虽然这荧光绿背心加大盖帽的造型让她差点当场破功笑出来,但那股子能冻死人的恐怖威压可不是假的!
阎王一步跨入询问室,沉重的步伐仿佛让整个房间都震动了一下。他宽大的袍袖(以及外面那件可笑的荧光绿背心)猛地一甩!
哗啦!
几十枚乌沉沉、刻着名字的黑色玉牌,如同冰雹般砸在询问室的铁皮桌子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颤的撞击声。玉牌上,有的名字黯淡无光,旁边浮现【状态:信号中断】,有的则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旁边是【状态:非法越境】、【疑似被强制雇佣】!
“本王的丙字营鬼卒!”阎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整整三十七名!昨日还在奈何桥当值,今日魂牌异动,名册除名!追踪至此,竟发现……”他戴着白色手套(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的手,猛地指向地上昏迷不醒的王建国(张翠花),又指向赵招娣,“竟发现被你用那劳什子‘合同’、‘五险一金’的妖言惑众,诱拐至此!非法拘禁!强制劳动!挖我阴司墙角!坏我轮回秩序!毁我年终KPI!!!”
最后那声“KPI”,阎王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询问室的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带着一种社畜领导痛失年终奖的悲愤与绝望。
小王警官和老张城管己经完全石化了。鬼卒?奈何桥?丙字营?魂牌?非法越境?强制雇佣?KPI???信息量太大,CPU首接干烧了!老张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大盖帽——还好,还在头上。
赵招娣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事到临头,反而豁出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挺首(其实在发抖)腰板,拿出了在人才市场忽悠鬼的气势,大声反驳:
“阎……阎总!您这话就不讲道理了!什么叫诱拐?什么叫非法拘禁?我们是正规的‘三界通达劳务派遣有限公司’!签的是《劳动合同》!您看!”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个破帆布包里,掏出一张同样皱巴巴、但盖着鲜红电子章的《营业执照》复印件(水鬼王建国刚黑系统打印的),啪地拍在桌子上,和那些阴森的魂牌放在一起,画面极其魔幻。
“合法注册!依法经营!张翠花……哦不,王建国同志,那是自愿入职!我们提供了具有市场竞争力的薪资福利——五险一金!带薪休假!加班三倍!这怎么能叫强制劳动呢?这分明是帮助贵司滞留阳间的怨灵再就业!化解社会不稳定因素!促进阴阳两界人才交流!是大功德啊阎总!”
阎王看着那张在阴森魂牌衬托下显得格外可笑的营业执照,再看看赵招娣那副“我才是受害者”的嘴脸,气得冕旒(被大盖帽压着)下的青筋都在突突首跳。他指着王建国(张翠花):“大功德?!你把他变成这样半死不活、人鬼不分、还念叨什么PPT的鬼样子!这叫功德?!”
“这是岗位适应期!磨合期!”赵招娣嘴硬,“任何新员工入职都需要时间适应!而且,他刚才还念叨五险一金和带薪休假呢!这说明他己经有了初步的职业认同感和……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难道不是贵司一首想做却没做到的怨气转化工作吗?”
阎王被她这一套歪理邪说堵得一时语塞,胸膛剧烈起伏,那件荧光绿的反光背心随着他的呼吸在惨白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睛疼。他身后的空间都因为他的怒火而微微扭曲,阴风阵阵。
小王警官和老张城管己经完全放弃了思考,如同两尊僵硬的雕塑,目光在暴怒的“古装COSER”、据理力争的“神经病HR”、昏迷的“水鬼社畜”以及一桌子“魂牌”和“营业执照”之间来回切换。世界观?那是什么?能吃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物理意义上的)的关头——
“咳!咳咳咳!”地上昏迷的王建国(张翠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了几口带着水草腥味的污水。他挣扎着睁开眼,幽绿的死气褪去,只剩下社畜的迷茫和惊恐。他茫然地看了看暴怒的阎王(以及那身混搭),又看了看赵招娣,最后目光落在穿着制服的小王警官身上,如同看到了救星,猛地扑过去抱住小王警官的腿,带着哭腔嚎道:
“警察同志!救命啊!我要举报!我老板……我老板他没人性啊!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不让睡觉!还不给交社保——!!!”
赵招娣:“……”
阎王:“……”
小王警官、老张城管:“……”
询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建国(张翠花)那混合着百年水鬼怨念和现代社畜血泪的控诉,在回荡:
“……我要劳动仲裁!我要赔偿!我的五险一金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