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以东二百海里，β基地像只金属海星趴在海床上。从潜艇舷窗望出去，陈浮能看见基地顶部闪烁的蓝色灯光——和逃生舱里小满项圈的颜色一模一样。
"还有三分钟到达对接舱。"驾驶员是个叫老吴的退役海军，β基地的前安保人员，"记住，你们只有六小时。潮汐窗口关闭后，出口会被淹没。"
阿凯检查着电磁枪："监控系统怎么解决？"
"这个交给我。"小满轻声说。她的项圈己经完全融入皮肤，现在像一道蓝色纹身环绕脖颈。最近三天，她开始听到"声音"——自称"蓝灵"的智能体通过项圈与她交流。
苏梨坐在轮椅上——腿伤未愈，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锐利。她用口红在舱壁上画满了潦草的路线图和计算公式。"听着，"她指向自己绘制的基地剖面图，"核心数据库在B7层，但周教授肯定在那里布防。我们得从C2的垃圾处理系统切入。"
陈浮挑眉："你什么时候成了军事专家？"
"并购谈判和突袭战没区别。"苏梨冷笑，"都是找准弱点，虚张声势，然后一击必杀。"她转动轮椅，指向图的另一侧，"阿凯和老吴在这里制造动静，吸引守卫。陈浮和小满趁机从废物管道潜入B7。"
潜艇轻微震动，对接开始了。老吴打开武器柜："每人一个呼吸面罩，基地内部充满神经毒气残留，吸入过量会产生幻觉。"
"己经产生幻觉了。"陈浮接过面罩，小声嘀咕，"我居然觉得苏梨的作战计划可行。"
对接舱门打开时，陈浮第一个冲出去。β基地的走廊像医院一样洁白，墙上却布满了奇怪的黑色污渍。老吴说那是"记忆清洗失败者"的脑液喷溅痕迹。
分组行动前，小满突然抓住陈浮的手："蓝灵说...B7层有间上锁的实验室...你一定要去看..."
阿凯和老吴向左侧通道跑去，很快远处就传来爆炸声和警报。陈浮和小满趁机撬开废物处理间的门，钻进散发着腐臭的管道。
管道内壁黏糊糊的，爬行时能感觉到不明液体渗进衣服。小满突然停下："蓝灵在哭...她说这里死过很多孩子..."
陈浮的手电照到管壁上的刻痕——小小的正字计数，和他梦境中禁闭室里的一模一样。某个瞬间，他仿佛听见孩童的啜泣声在管道中回荡。
"《道德经》说'天地不仁'。"陈浮轻声说，"但人得仁。"
B7层的出口被网格封住。陈浮用电磁枪熔断锁扣，悄无声息地滑落到走廊。根据苏梨的地图，核心数据库在左转第三扇门。
奇怪的是，这个区域没有守卫。门禁系统似乎也被提前破坏了。陈浮输入老吴给的密码，气闸门嘶嘶打开。
数据库中央是全息投影台，周围环绕着数十个浸泡在液体中的大脑。每个大脑都连着电极，上方悬浮着人名和编号。陈浮立刻注意到其中一个下方的标签："程雪，Ω-1"。
"母亲..."这个词汇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陈浮伸手触碰投影台，全息屏立刻亮起，显示需要输入密码。
小满突然说："蓝灵知道密码...是《论语》第一句..."
陈浮输入"学而时习之"，系统拒绝了。又试"有朋自远方来"，依然错误。
"不是内容..."小满闭着眼睛，仿佛在倾听什么，"是...形状..."
陈浮恍然大悟，用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画出一个"仁"字的结构。系统立刻解锁，弹出大量档案。
首份文件是程雪的实验日志："1965年3月7日，α-7表现出异常情感联结能力。当其他孩子为奖励完成任务时，他只对我笑...必须保护他免受'收藏家'的清洗程序..."
日志末尾附着张照片：年轻时的程雪抱着婴儿站在实验室，婴儿脚踝清晰可见α-7的烙印。她衣襟上的栀子花己经枯萎，但笑容温暖如春。
"她不是普通研究员。"小满读取着数据流，"她是创始人之一...反对人体实验被囚禁...最后用神经毒素与'收藏家'同归于尽..."
陈浮快速浏览着其他文件，突然发现一个加密子目录，标题是"文明火种"。再次用"仁"字解锁后，里面是程雪秘密编入系统的《论语》《道德经》等典籍，每段都做了特殊标注。
"她在系统里埋了反制程序..."陈浮如获至宝，"用经典语句作为触发条件！"
突然，整个房间变成红色，警报声响彻基地："核心数据区未授权访问！启动隔离协议！"
小满的项圈纹身剧烈闪烁："周教授发现我们了！他在远程锁死出口！"
陈浮迅速下载数据到U盘，拉着小满冲向门口。气闸门正在缓缓关闭，陈浮一个滑铲勉强通过，但小满被隔在了里面。
"从外面开门！"小满拍打着玻璃，"去C1主控室！"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陈浮不得不躲进附近的通风井。爬行过程中，他听到周教授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传来：
"陈浮，我知道你能听见。你母亲当年犯了个错误——她认为人性本善。看看这个。"
基地某处的监控画面被投射到所有墙面上：阿凯和老吴被电磁网困住；苏梨的轮椅被掀翻，一把枪顶着她太阳穴；小满则被固定在某种仪器上，项圈被连接到了主系统。
"给你三十分钟。"周教授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愉悦，"用你自己换他们。中央控制室见。否则...θ-9将成为我们永久系统接口，她的个体意识将被彻底抹除。"
画面切换到一个计数器：29:59...29:58...
通风井通向C区的配电室。陈浮悄悄爬出来，发现这里堆满了古籍——《论语》的各种注释本、《庄子》、《孟子》，甚至还有程朱理学的原著。每本都被翻得破旧，页边写满笔记。
"周教授的研究材料？"陈浮随手翻开《论语集注》，发现所有"仁"字都被黑笔划掉，旁边写着"软弱"。
墙上贴着张手绘的脑结构图，显示前额叶被标记为"需抑制区域"，旁边引用了尼采的话："人性必须被超越"。
"东西方糟粕大杂烩啊。"陈浮冷笑，突然注意到配电箱上贴着的便签："备用电源开关——程雪实验室专用"。
顺着箭头方向，陈浮找到了隐藏的小门。里面是间被焚毁的实验室，焦黑的墙壁上依稀可见喷溅状痕迹。角落里有个保险柜，密码锁己经融化变形。
陈浮用电磁枪强行打开，里面是个老式全息投影仪。按下开关后，程雪的影像出现在房间中央——比档案照片更瘦，眼下有深深的阴影，但眼神坚定。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失败了。"全息程雪轻声说，"但α-7还活着。孩子，记住：幽默是反抗的起点，爱才是终点。系统后门密码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全拼..."
影像突然扭曲，程雪背后出现实验室门被撞开的画面。她迅速将一管液体注入自己脖颈："'收藏家'，你永远得不到他..."
投影结束了。陈浮站在原地，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墙上时钟显示还剩22分钟。
中央控制室的门虚掩着。陈浮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入。周教授背对着他，正在调试连接小满的主控台。阿凯、老吴和苏梨被绑在角落，嘴上贴着胶带。
"准时。"周教授头也不回，"把U盘放在桌上，然后站到扫描区。"
陈浮照做了。扫描光束从他头顶照到脚踝，在α-7烙印处停留了几秒。
"有趣。"周教授转向他，"你继承了她的神经结构，却发展出完全不同的防御机制。程雪用沉默抵抗，而你...用无聊的笑话。"
"《论语》说'巧言令色鲜矣仁'。"陈浮耸肩，"所以我选择拙言令色。"
周教授冷笑："东方哲学的糟粕。人类需要的是进化，不是道德说教。"他调出脑部对比图，"看，θ-9的神经连接方式己经超越常人。想象一下，如果全人类都能这样..."
"然后呢？"陈浮反问，"组脑计算机玩扫雷？"
"幼稚！"周教授突然暴怒，"我们在创造新文明！淘汰情感、道德这些进化残渣！"他指着古籍，"《论语》害了中国两千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是枷锁！"
陈浮平静地问："那你为什么用它的结构设计系统？"
周教授语塞。陈浮继续道："因为你知道无法完全否定人性。《庄子》说'道在屎溺'，真理存在于最普通的事物中。我母亲明白这点，所以她用'仁'对抗你的机器。"
"程雪是叛徒！"周教授怒吼，"她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夏娃！"
"她选择了当母亲。"陈浮看向小满，"就像你无法理解θ-9为什么宁愿死也要保护哥哥。"他突然用程雪教他的密码大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全拼！"
整个控制室剧烈震动。主控台冒出火花，小满的项圈蓝光大盛。一个空灵的女声通过广播系统响起："文明火种协议启动。释放所有记忆囚徒。"
周教授疯狂敲击键盘，但屏幕上一个接一个地弹出《论语》句子："己欲立而立人""仁者爱人""西海之内皆兄弟也"...每出现一句，就有部分舱室解锁。
"不！"周教授拔出手枪对准小满，"停止传输！"
枪响的瞬间，β-23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挡在了小满面前。子弹穿透她的肩膀，但她死死抱住了周教授："我想起来了...你杀了我儿子...就因为他背得出《三字经》..."
陈浮趁机解开阿凯和苏梨。小满则完全"变身"——项圈蓝光笼罩全身，头发无风自动，声音变成蓝灵与她的混合体："周教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从未体验过爱，怎知它是进化残渣？"
主控台爆炸了。整个基地开始崩塌。陈浮背起苏梨，阿凯扶着β-23，老吴抱着小满，一行人冲向紧急出口。
海水己经开始倒灌。他们挤进最后一部逃生舱，发射的瞬间，透过舷窗看到β基地像融化的糖果般坍塌。奇怪的是，陈浮似乎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站在最高处，衣襟上的栀子花洁白如新。
逃生舱浮上海面时，朝阳正跃出地平线。苏梨虚弱地靠在陈浮肩上："接下来去哪？"
陈浮从口袋摸出程雪留下的全息芯片："找更多'火种'。《论语》说'德不孤，必有邻'，我们肯定不是唯一的反抗者。"
小满突然指着远方："蓝灵说...那里有座岛...上面有Ω系列的设施..."
阿凯调转航向。陈浮看着怀中昏迷的β-23，想起母亲日志里的话："人性本善"。他轻声对苏梨说："下次并购计划，记得加条员工福利条款。"
"什么条款？"
"带薪emo时间。"陈浮笑了，"毕竟革命也要讲究work-life balance。"
逃生舱划过蔚蓝海面，朝着未知的岛屿驶去。在他们身后，β基地的最后一角沉入海底，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形成短暂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