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是废土一天中最具欺骗性的时刻。血色的残阳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虚假的温暖,仿佛能掩盖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丑陋与不堪。露帕的烧烤摊,就像一座被血色潮水包围的孤岛,静静地矗立在空旷的街道上。
往日里三层外三层,为了抢一块烤肉能打起来的食客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那些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的身影。他们的眼神复杂,混杂着贪婪、恐惧、怀疑,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油头散播的谣言,像一场无形的沙尘暴,席卷了整个锈骨镇,将人们心中刚刚萌生出的那点希望,吹得七零八落。
空气中,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扳手那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声。
“操!”扳手一脚踹在改装了一半的装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那魁梧的身躯在小小的摊位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要将地面踩出一个坑来。“这帮白眼狼!懦夫!他们忘了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求露帕你多给一块肉的吗?现在油头那个杂种放几个屁,他们就信了?”
他猩红着眼睛,死死攥着手里那把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超级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老子现在就去拧下油头的脑袋,看他们还敢嚼什么舌根!”
“省省吧,肌肉脑袋。”响尾蛇靠在摊位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正用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飞刀。刀锋在夕阳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你现在冲过去,除了能证明你确实很‘暴力’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只会坐实我们是‘邪恶巫师’的帮凶。”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扳手怒吼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就憋着。”响尾蛇眼皮都没抬一下,“战争不是只有用拳头打一种方式。”
露帕对身边的争吵充耳不闻。她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铁签,专注地拨弄着炉子里的木炭,仿佛想从那些冰冷的灰烬里,重新找出一点温暖来。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仿佛外面那些恶毒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都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信任这东西,比一块烤焦的变异兽肉还要脆弱。前一天还对你感激涕零,恨不得叫你再生父母的人,第二天就能因为几句空穴来风的屁话,把你当成吃人的魔鬼。
这就是废土。不,这或许就是人性。
她不生气,也不难过,就是觉得有点……没劲。
“食物是不会说谎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两个争吵的男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吃过我烤肉的人,他们的身体最清楚。如果连这点风波都撑不过去,那我的‘奇迹烤肉’,也未免太廉价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坚定。她走到摊位前,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将那块写着“露帕”的木板擦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然后,她重新点燃了炉火。没有使用那炫目的蓝色火焰,只是最普通的,橘红色的火焰。温暖,而真实。
她拿出一块处理好的、肥瘦相间的变异土拨鼠肉,精心切块,串签,然后架在了火上。很快,一股熟悉的、霸道的、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肉香,再一次蛮横地扩散开来,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远处的围观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喉结滚动,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不敢上前一步。恐惧和食欲,在他们脸上展开了一场天人交战。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中,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他的脸色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而是透着一种健康的红润,与周围那些面带菜色的废土居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扳手和响尾蛇立刻警惕起来,手己经摸向了各自的武器。
但露帕却微微抬起了头,看着那个走来的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来者,正是那个被她用第一块烤肉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年轻拾荒者,老灰。
老灰走到摊位前,没有看那滋滋冒油的烤肉,而是对着露帕,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猛地转身,面对着所有围观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你们这群蠢货!听信谗言的懦夫!你们说这是巫术?我告诉你们,这他妈的是神迹!”
这一声吼,如同在平静的沼泽里扔下了一颗炸雷,所有人都被震得一愣。
老灰一把撕开自己胸前那件破烂的布衣,露出下面新生的、健康的皮肤。虽然还有些疤痕,但那曾经布满辐射斑、溃烂流脓的可怕景象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半个月前,我‘老灰’跟一具尸体唯一的区别,就是还能喘口气!镇上谁不知道我当时的样子?是露帕老板!是她的一块烤肉,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们现在告诉我,这是巫术?这是邪术?”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天呐,是真的……他真的好了……”
“我记得他,他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浑身都在烂……”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那肉真的……”
质疑和动摇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很快,几道尖锐的声音就压了过去。
“谁知道你是不是被她收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喊道,他正是油头手下的托儿。
“就是!他就是那个女巫的第一个试验品!看着是好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变成吃人的怪物!”另一个人跟着起哄。
“大家离他远点!别被他的妖术传染了!”
污蔑和构陷,像黏稠的毒液,试图再次将刚刚撕开的口子糊上。
“收买?”老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指着自己的一身破烂,“我叫老灰,烂命一条,在垃圾堆里刨食。谁能收买我?用什么收买我?用你们那狗屁不如的营养膏吗?”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地挡在烧烤摊前,用最朴素也最有力的话语反击着:“我只知道,没有露帕老板,我早就化成一堆辐射值超标的白骨了!我的命,就是证据!”
他血红着眼睛,扫视着那些起哄最凶的人:“你们呢?你们除了会躲在后面嚼舌根,还会干什么?油头给你们的那点瓶盖,够买你们的良心吗?还是说,你们的良心,早就被变异鬣狗给吃了?”
在这场嘈杂的混乱中,露帕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默默地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油光锃亮的肉串拿了下来,用一张干净的、不知名的宽大叶子包好,递给了挡在她身前的老灰。
“你的身体刚好,别动这么大肝火。”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饿了吧,吃点东西。”
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声嘶力竭的辩解都更有力量。它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现场的喧嚣。它传达出的信息是: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我只关心我的食客,关心那些相信我的人。
老灰接过烤肉,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没有立刻吃,而是高高举起那串烤肉,像举着一面旗帜。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的人,大口大口地咬了下去。
那满足的、幸福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表情,与周围那些起哄者丑恶扭曲的嘴脸,形成了最鲜明、最讽刺的对比。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那些之前还在动摇的人,眼神中的怀疑,慢慢变成了羞愧和自责。而那些油头的托儿,则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再也不敢出声。
虽然还有很多人心存疑虑,但“邪恶巫术”的谣言,在“活生生的证据”和“一块真诚的烤肉”面前,己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巨大裂痕。
夜,渐渐深了。人群带着复杂的心情慢慢散去。烧烤摊前,终于恢复了宁静。
扳手走到默默收拾东西的老灰身边,第一次收起了他那暴躁的脾气,有些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谢了。”
响尾蛇则走到露帕身边,将一个水袋递给她,轻声问道:“你早就料到他会来?”
露帕接过水袋,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清水让她感觉舒服了不少。她擦了擦嘴,摇了摇头,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没料到。但我相信,用真心烤出来的食物,总会有人懂得它的价值。”
她的目光,穿过沉沉的夜色,望向锈骨镇的深处。那里,是油头的地盘。
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今晚,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