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的声音在昏黄的、海浪声包裹的客厅里落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将许青梧溺毙的惊涛骇浪。
“你……笔记本里，都写了什么？”
那句话，像一个精准的、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许青梧拼命锁紧的心门。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逃避、所有试图用忙碌和距离去掩盖的羞耻与慌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陈屿在阴影里依旧灼亮的眼眸，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沉静的探究，像手术刀般锋利，要将她层层剥开。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和眩晕。那本硬壳笔记本里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那些隐秘的思念、卑微的注视、酸涩的幻想……此刻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放大，赤裸裸地呈现在陈屿的目光之下。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精心构筑了三年的、小心翼翼守护的内心世界，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喉咙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攥着旅游手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她像一只被钉在聚光灯下的猎物，无处遁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陈屿，瞳孔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放大，里面盛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惊惶和无助。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永恒的海浪声，低沉地、一遍遍冲刷着沙滩，也冲刷着许青梧摇摇欲坠的神经。昏黄的灯光在她眼中变得扭曲、刺眼。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陈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尖锐和她瞬间惨白的脸色。他微微蹙眉，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了一些，似乎想说些什么来补救这失控的局面。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迟疑：“我……”
“啊！星星好美啊！” 露台的门被猛地拉开，苏晓清脆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拉着周然，带着一身微凉的夜风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看星星的兴奋红晕，“青梧，陈屿，你们怎么不开灯？黑乎乎的……” 她的话音在看到许青梧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色和那双盛满惊惶泪水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青梧？你怎么了？” 苏晓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几步冲到她身边，蹲下来，紧张地抓住她冰凉的手，“手怎么这么冰？脸也这么白？发生什么事了？” 她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对面的陈屿，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护犊般的警惕，“陈屿，你对她做了什么？”
陈屿在苏晓闯进来的瞬间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深沉的海面，声音低沉：“没什么。” 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没什么？没什么青梧会这样？” 苏晓显然不信，她看着许青梧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她太了解许青梧了，这副模样，绝对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青梧，别怕，告诉我，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她抱住许青梧单薄的肩膀，声音放柔。
许青梧在苏晓温暖的怀抱和关切的询问中，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断裂。一首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她死死地抓着苏晓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死死压抑着哭声，只发出小动物般无助的呜咽。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周然站在一旁，看着这失控的场面，眉头紧锁，眼神在许青梧和陈屿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意味落在陈屿身上。
陈屿站起身，灯光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轮廓。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苏晓怀里无声哭泣的许青梧，眉头皱得更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抱歉。”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楼梯，身影消失在通往二楼的黑暗中。
“陈屿！你……” 苏晓气急败坏地想叫住他问个明白，却被许青梧紧紧地抓住。许青梧拼命摇头，泪水浸湿了苏晓的肩膀，呜咽着：“晓晓…别…别问…求你了…带我回房间…”
苏晓看着好友崩溃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狠狠瞪了一眼楼梯的方向，然后用力扶起许青梧，柔声安慰：“好，好，我们回房间。不理他！我们走。” 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许青梧，在周然担忧的目光中，慢慢走上楼梯。
房门关上，隔绝了楼下客厅的灯光和周然的目光。苏晓把许青梧扶到床边坐下，拧了条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冰凉的脸颊。
“到底怎么回事？青梧，告诉我，是不是陈屿那个混蛋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还是他……” 苏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许青梧只是摇头，泪水无声地流淌。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巨大的羞耻感依旧包裹着她，让她无法启齿。她能说什么？说她写了三年的暗恋日记被他可能看到了？说他在昏暗中猝不及防地追问？说她在他面前溃不成军，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着她的心。
“他…他问我…笔记本…” 许青梧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写…写了什么…”
苏晓瞬间明白了。她气得一拳捶在床垫上：“我就知道！这个混蛋！他一定是故意的！他那天在咖啡馆就怪怪的！他肯定看到了！现在又来逼问你！他什么意思啊？想看你的笑话吗？还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苏晓越说越气，恨不得立刻冲下楼去找陈屿算账。
“别…晓晓…” 许青梧拉住她，声音虚弱，“别去…是我…是我太没用了…”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尊严和小心翼翼守护的心事，都被陈屿那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彻底击碎。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不争气，更恨陈屿那看似平静却残忍的探究目光。
苏晓看着她绝望的样子，满腔怒火化作了深深的心疼和无力。她抱住许青梧，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咱不理他！他就是个王八蛋！不值得你为他掉眼泪！明天我们就走，这破海边不待了！什么毕业旅行，见鬼去吧！”
许青梧在苏晓温暖的怀抱和絮絮叨叨的咒骂声中，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掏空般的疲惫和茫然。泪水止住了，但心里的那个窟窿，却呼呼地灌着冷风。
窗外的海浪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夜色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许青梧沙哑地开口，带着浓浓的倦意：“晓晓…我想…明天…还是去看日出吧…”
苏晓愣了一下，看着她哭肿的眼睛里那一点点微弱却固执的光，最终叹了口气，用力点头：“好！看！干嘛不看？我们看我们的，就当他不存在！气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