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恢复了寂静。陈屿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也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她的、柔软而清甜的触感。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眼底掠过，像是餍足，又像是某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焦躁。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下了床。
清晨的胡同，像一幅刚刚苏醒的水墨画。青灰色的砖墙浸润在薄薄的晨雾里，瓦楞间凝结着晶莹的露水。几缕炊烟从低矮的院墙后袅袅升起，带着煤球燃烧的独特气息。早起的老人们提着鸟笼慢悠悠地溜达，笼中画眉鸟清脆的鸣叫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悦耳。穿着校服的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穿过，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
许青梧漫无目的地走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稍稍冷却了她脸颊的滚烫和心头的纷乱。她走到胡同口一家支着油锅的早点摊前，要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汁儿和两个焦圈。坐在油腻腻的小马扎上，看着老板熟练地炸着油条，听着旁边几个老北京用浓重的儿化音聊着家长里短，市井的烟火气终于将昨夜那令人窒息的暧昧冲淡了些许。
她小口啜饮着那酸涩独特的豆汁儿，滚烫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紧绷的神经。焦圈炸得酥脆掉渣，咬一口，满嘴油香。胃里有了温热的食物，心也似乎跟着踏实了一些。
“哟，姑娘，起这么早？旅游的吧？”卖豆汁儿的大妈一边擦着手，一边热情地搭话，“尝尝这焦圈，刚出锅的，倍儿脆！”
许青梧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谢谢阿姨。”
“一个人？还是跟朋友一起？”大妈的眼神带着胡同里特有的熟稔和探询。
朋友？许青梧拿着焦圈的手顿住了。她和陈屿……现在算是什么？昨晚之前，或许还能勉强用“朋友”定义。可那个吻之后呢？那算什么？朋友之间……会那样吗？一股难言的涩意混杂着羞窘再次涌上心头。
“跟……朋友一起。”她含糊地回答，低头猛喝了一大口豆汁儿，酸涩的味道呛得她微微皱眉。
回到青旅楼下时，陈屿己经站在门口了。他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头发微湿，显然刚洗漱过。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轮廓。他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看到许青梧回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在昏暗巷口强势掠夺的人根本不是他。
“买了早饭。”他将一个袋子递给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许青梧接过袋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指，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她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嗯。”陈屿应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率先朝楼上走去。背影依旧挺拔，步伐沉稳。
许青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宽阔的肩膀和线条流畅的后颈，昨夜唇上的触感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她懊恼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努力将那些画面驱逐出脑海。
一整天，两人都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平静。
他们去了后海。秋日的后海，碧波荡漾，岸边垂柳依依，金黄与翠绿交织。租了一艘脚踏船，慢悠悠地在水上晃荡。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细碎的金鳞。岸边的酒吧尚未营业，只有三三两两散步的老人和写生的学生。陈屿沉默地踩着踏板，掌控着方向，目光投向远处的银锭桥和更远的钟鼓楼轮廓，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却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许青梧坐在他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清澈的湖水，冰凉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燥热。她偷偷抬眼看他，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的唇线抿得有些紧，看不出丝毫情绪。船上空间狭小，每一次船身晃动，两人的膝盖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每一次都让许青梧心头一跳，迅速移开目光。
他们去了烟袋斜街，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陈屿依旧走在她外侧，替她挡开人流。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去牵她的手，甚至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只有偶尔关于某个店铺或小吃的简短对话，干巴巴的，带着刻意维持的生疏。
那层被粗暴撕开的暧昧薄纱，并未随风消散，反而像一层无形的粘稠胶质，将两人包裹其中。每一次目光的短暂交汇，都带着心照不宣的闪躲和一丝尴尬的余烬。昨夜那个吻，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更加复杂难言的暗流。
傍晚时分，两人在什刹海附近一家安静的云南菜馆吃了晚饭。席间依旧沉默多于交谈。走出餐馆，华灯初上，后海沿岸的酒吧亮起了迷离的灯光，音乐声隐隐传来，与白天的宁静截然不同。
“回去？”陈屿看了一眼时间，问道。
“嗯。”许青梧点头。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结束这令人煎熬的、无声的拉锯战。
回到青旅房间，那股无形的压力感又回来了。许青梧借口洗漱，再次躲进卫生间，磨蹭了很久才出来。陈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许青梧快速钻进自己的被窝，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努力装睡。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