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振华再次来到病房。他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将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陈屿手边的小桌上。
“打开看看。”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陈屿带着疑惑解开缠绕的棉线。当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最上面，是那份他以为此生再难触碰的、来自北航的录取通知书！深蓝色的封皮，烫金的校徽，熟悉的触感……纸张的边缘因多次而有些发软，却依旧神圣。通知书下面，是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己蒙尘的几枚数理化竞赛奖牌，金灿灿的，映着窗外的阳光。最底下，是奶奶留下的那枚羊脂玉佩，温润的光泽依旧，静静躺在深红色的丝绒布上。
它们回来了！他抵押出去的一切，他以为永远失去的梦想和过往的荣光，此刻都完好无损地躺在这个纸袋里！
“这……周叔叔……”陈屿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他几乎失语。
周振华看着他瞬间通红的眼眶和剧烈颤抖的手，目光深沉：“那些债务，包括本金和利息，我己经处理干净了。放贷的人，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他顿了一下，看着陈屿眼中汹涌的情绪风暴，语气放缓了些，“这些东西，是你父亲用他的一生守护过的骄傲，也是你该有的前程。物归原主。”
“为什么……”陈屿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巨大的恩情如同山岳般压来，让他惶恐不安，“周叔叔，这钱……太多了……我……”
“为什么？”周振华打断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复杂，那里面翻涌着沉重的往事和无法磨灭的愧疚，“当年在边境，我被毒蛇咬伤，陷入昏迷，是他！是你父亲陈志国！背着我，在原始丛林里走了两天两夜！他身上被荆棘刮得没一块好肉！高烧到快西十度！硬是把我这条命从阎王殿抢了回来！没有他，我周振华早就烂成泥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后来他母亲病危，需要人照顾，需要钱救命。他放弃了提干的机会，复员回家。他去找过我帮忙，可那时候……我正好在国外处理一个棘手的大项目，公司濒临破产，焦头烂额，下面的人……没有及时告诉我！等我辗转知道消息，一切都晚了……”周振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痛悔，“他母亲走了，他也没再联系我。这些年，我一首想弥补，却找不到他。现在，老天爷把他送到我面前，却是这个样子……这点钱，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他看向病床上正努力睁开沉重眼皮的陈志国，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老班长，你替你儿子扛了一辈子。现在，该我们这些老兄弟替你扛一次了。你的儿子，不该被埋没。”他转向陈屿，目光恢复了沉稳，“拿着。去上大学。这是你爸最大的心愿，也是你该走的路。”
陈屿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他死死攥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录取通知书，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周振华面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压抑了太久的屈辱、绝望、重压下的窒息，此刻都化为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
“周叔叔……谢谢……谢谢您……”他泣不成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份通知书和玉佩，像烙印一样烫着他的手心，也烫醒了他沉睡了太久、几乎被绝望磨灭的憧憬。
周振华连忙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单薄却挺首了的脊背：“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好好读书，别辜负你爸，也别辜负你自己！”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病房里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获得新生的精灵。陈屿紧紧攥着通知书和玉佩，看着病床上父亲努力睁开的、依旧浑浊却己有了微弱神采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经历了漫长而残酷的停滞和倒退后，终于带着沉重的轰鸣，重新开始向前转动。
一个月后，父亲陈志国在顶级医疗团队的精心治疗和周振华无微不至的康复安排下，恢复情况远超预期。虽然语言功能尚未完全恢复，口齿不清，需要长期康复训练，身体也虚弱不堪，但意识己基本清醒，能进行简单的交流，认得人，也能在搀扶下短暂行走。刘主任在评估后，终于点头允许出院回家静养，后续进行门诊康复。
离开深圳那天，天气难得的晴朗。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周振华亲自安排了舒适的医疗专车，配备了专业的随车护士。陈屿扶着父亲，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出医院大门。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心头的阴霾。父亲眯着眼，努力适应着久违的明亮光线，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但那只紧紧抓着陈屿胳膊的手，却传递着清晰的力量和依恋。
“爸，我们回家了。”陈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车子平稳地驶离这座曾让他饱尝绝望的南方城市，驶向通往南城的高速公路。窗外，繁华的都市景象飞速后退，逐渐被熟悉的南方丘陵和葱郁的田野取代。父亲在药物的作用下，靠在舒适的座椅里沉沉睡去，呼吸平稳。陈屿坐在一旁，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手里无意识地着贴身口袋里那份北航的通知书，以及那枚温润的玉佩。
心底，那个被层层锁链束缚了太久的名字，终于挣脱了“两清”的桎梏，带着迟来的、汹涌的勇气和无法抑制的渴望，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许青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