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盛夏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带着水汽的闷热空气,道路两旁疯长的梧桐树浓密的树冠,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家乡的喧嚣市声。到家安顿好父亲,看着他在熟悉的房间里安然入睡后,陈屿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那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他想见她。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跑着出了家门。午后的阳光灼热地炙烤着柏油路面,空气中浮动着慵懒的蝉鸣。他穿过熟悉的街巷,脚步越来越快,心跳如鼓。离那家熟悉的“时光转角”咖啡馆越近,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犹豫。他该说什么?道歉?解释?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她……还会愿意看见他吗?那句冰冷的“两清”言犹在耳,此刻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打破这由他亲手筑起的樊篱?
最终,他停在了咖啡馆对面街道的梧桐树荫下。隔着一条马路,透过咖啡馆明亮的落地窗,他看到了那个忙碌的熟悉身影。许青梧穿着咖啡馆的浅杏色围裙,正端着托盘在几张桌子间穿梭。她的侧影似乎清瘦了一些,但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安静和专注。她将一杯咖啡轻轻放在客人桌上,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仅仅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陈屿的心就像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又胀痛。所有的勇气在看到她的瞬间仿佛又溜走了大半。他像个胆怯的偷窥者,躲在树影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久违的画面,却不敢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花店工作服的女孩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向日葵,推开了咖啡馆的门。陈屿认得她,是许青梧的同学兼好友。她笑着和许青梧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将那束灿烂的向日葵塞到了许青梧怀里。许青梧抱着那束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向日葵,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开一个明亮得如同阳光穿透阴云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纯粹,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和暖意。
陈屿的心猛地一跳。那束花……是她母亲的花店送来的吗?她母亲……出院了?彻底康复了?这个认知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他心头最后一丝阴霾。她眼里的光,她轻松的笑容,都在无声地告诉他:她过得很好。那份他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和伤害,似乎正在被时间,也被她自身的坚韧,悄然抚平。
他看着她抱着那束向日葵,脚步轻快地走向吧台后,和老板娘林静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鲜活气息。陈屿站在树荫下,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隔着咖啡馆明亮的玻璃,也隔着那段充斥着冰冷、误解和绝望的时光,深深地、贪婪地望着她。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脚下投下跳跃的光斑。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那份失而复得的重量,此刻仿佛成了他通向她的唯一信物。
汹涌的思念和迟来的勇气,终于彻底冲垮了名为“两清”的堤坝。他深吸了一口南城灼热而熟悉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迈开脚步,朝着咖啡馆走去。他要去告诉她,他回来了,他拿回了属于他们的未来。他要去打破那该死的沉默和枷锁。
他推开了咖啡馆的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午后的阳光和咖啡的醇香一起涌来。吧台后的许青梧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当她的目光触及站在门口、风尘仆仆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神情的陈屿时,那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清澈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汹涌的、复杂的情绪淹没——是震惊?是疑惑?是残余的伤痛?还是……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光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空气里只剩下咖啡机的蒸汽声和风铃的余音。
陈屿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那双骤然睁大的、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为一句沙哑的、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紧张:
“许青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