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时光转角”咖啡馆。
那熟悉的咖啡香和烘焙气息,此刻却如寒霜般冰冷,无法带来丝毫的温暖和慰藉。吧台后,许青梧宛如一尊雕塑,穿着米白色围裙,动作机械而迅速地清洗着堆积如山的杯碟。水龙头的水流哗哗作响,冰凉的水如毒蛇般噬咬着她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手指。她的眼神空洞无物,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在机械地重复着清洗的动作。
“青梧,休息一下吧?你都洗了两个小时了。” 小夏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
“不用,我不累。” 许青梧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她需要忙碌,需要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恐慌和那不断叠加的、冰冷的债务数字。只有不停地洗,不停地擦,不停地做,才能让她暂时忘记ICU里生死未卜的母亲,忘记父亲绝望的眼神,忘记陈屿刷卡时那沉默而沉重的背影。
顾蔓端着刚做好的手冲咖啡走过来,看着许青梧近乎自虐般的忙碌,眼中充满了心疼。她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放在许青梧手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青梧,停下。喝点水。”
许青梧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到顾蔓关切的眼神,她强装的坚强瞬间有了一丝裂痕,鼻尖一酸,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你妈妈的事,晓晓跟我说了。” 顾蔓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咖啡馆这边,你随时可以来,时间你自己安排。工资……” 她顿了顿,从吧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许青梧手里,“这是你之前的工资,还有接下来两个月的预支。拿着,应应急。”
厚实的信封沉甸甸地压在许青梧手心,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顾蔓:“顾阿姨!这……这不行!太多了!我不能……”
“拿着!” 顾蔓按住她想推拒的手,眼神坚定,“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以后从你工资里慢慢扣。现在,什么都别想,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你妈妈。”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
许青梧看着顾蔓温和却坚定的眼睛,看着手里那个承载着巨大善意的信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终于失控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吧台光滑的台面上。她用力地点着头,将那个信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又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和……责任。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暑气和一种无形的、沉静的气场。是陈屿。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的目光在咖啡馆内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吧台后那个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信封、显得脆弱又倔强的身影。
许青梧也看到了他。西目相对的瞬间,她慌忙低下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将信封飞快地塞进围裙口袋。
陈屿没有立刻走过来。他走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然后,他拿出手机,似乎在处理着什么,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吧台后那个忙碌的、单薄的身影。他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声地存在于她的视线范围内,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定感。
许青梧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她开始尝试制作拿铁,尽管动作依旧生涩,奶泡打得不够细腻,拉花更是歪歪扭扭不成形状。但这一次,她没有沮丧,没有放弃。她将失败品倒掉,重新再来。一次,两次,三次……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眼底未干的湿意。她咬着牙,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和坚持。
陈屿坐在窗边,安静地喝着他的冰美式,目光落在许青梧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却依旧不肯放弃的身影上。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看着她紧抿的唇线,看着她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倔强……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仿佛透过她此刻的笨拙和坚持,看到了某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
咖啡馆内,舒缓的音乐如潺潺流水般流淌,咖啡机有节奏地发出嘶嘶声。阳光穿过玻璃窗,在许青梧忙碌的身影与陈屿沉默的守望之间,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牛奶的甜腻,还有一份无声的、沉甸甸的陪伴。
十五万的重压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ICU 的阴影也如影随形,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弥漫着苦涩与温暖的角落,有人并肩,有人守望。许青梧将打好的、尚欠火候的奶泡缓缓注入浓缩咖啡中,手腕沉稳地晃动,一个略显歪斜、却依稀可辨的叶子形状,在褐色的液面上艰难地浮现。她凝视着那片不甚完美的“叶子”,眼神疲惫却坚毅。生活充满艰辛,宛如这杯失败的拿铁,但她必须默默咽下,而后,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