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奔跑的身影没入金色晨光与礁石群落的拐角,仿若投入激流的石子,须臾间便被汹涌的恐惧漩涡吞噬。许青梧孑然立于巨大的黑色礁石之上,脚下是永不停歇、撞击出白色碎沫的海浪,头顶是愈发炽烈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的朝阳。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灌入她的鼻腔,令她只觉窒息般的冰冷。王阿姨那句带着哭腔的“晕倒了”“救护车”“市一院”,宛如淬毒的冰锥,不断刺穿她那摇摇欲坠的神经。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紧紧攫住她的心脏,使其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母亲……那个总是唠唠叨叨、精打细算、用柔弱肩膀撑起整个家的女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救护车里,生死未卜!家……那个虽清贫却始终是她心灵归宿的地方,正在分崩离析!
她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缓缓蹲下身子,蜷缩在坚硬的礁石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似乎唯有如此,方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灭顶的恐慌。呜咽声终于冲破压抑的喉咙,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海风的怒号中,却被浪涛无情地吞噬。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灼热地划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身下粗糙的礁石表面,留下深色的、转瞬即逝的痕迹。那枚白色的贝壳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心滑落,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犹如一个无情的嘲笑——方才的释然与希望,在现实的重击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海浪的咆哮如同死神的低语,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
“青梧!”
“青梧!我们来了!”
是苏晓!她跑在最前面,头发凌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担忧。周然紧随其后,手里拖着几个匆忙收拾的行李包。而冲在最前面、几乎是以冲刺速度奔到她面前的,是陈屿!他额发被汗水浸湿,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但眼神却锐利而急切,一把抓住许青梧冰冷颤抖的手臂,用力将她拉起来:
“走!车联系好了!老板有辆送货的小面包,能立刻送我们去车站!快!”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暂时驱散了她西肢百骸的冰冷麻木。
许青梧被他半扶半拽着离开礁石,脚步踉跄。苏晓立刻上前搀扶住她另一边,声音带着哭腔:“青梧别怕!我们马上回去!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周然沉默地接过许青梧掉在地上的帆布包和那个滚落的贝壳,迅速跟上。
回程的路程,在许青梧混乱的感知里,变成了一场漫长而颠簸的噩梦。狭窄的面包车厢里弥漫着海货的腥味和汽油味。司机在陈屿的不断催促下,将车开得几乎飞起,每一次急转弯都让许青梧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抓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泛白,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风景——葱郁的农田、灰扑扑的厂房、蜿蜒的公路……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意义,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焦虑。
苏晓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低声安慰,但那些话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周然沉默地坐在副驾驶,眉头紧锁,不时通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着许青梧。陈屿坐在许青梧的另一侧,身体紧绷,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用意志力为这辆破旧的面包车加速。车厢里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许青梧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终于,煎熬了几个小时后,面包车一个急刹停在了南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大楼门口。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取代了海腥味,汹涌地灌入鼻腔,冰冷而陌生,带着死亡般的压迫感。
许青梧几乎是摔开车门冲了下去,踉跄着奔向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急诊大厅。苏晓和周然紧跟其后。陈屿快速付了车钱,交代了司机几句,也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急诊大厅里一片混乱。痛苦的呻吟、家属焦急的呼喊、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仪器冰冷的滴答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慌的交响乐。许青梧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穿梭,脸色惨白,眼神慌乱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青梧!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王阿姨!她站在一个抢救室门口,眼睛红肿,看到许青梧,立刻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可算回来了!”
“王阿姨!我妈呢?我妈怎么样了?” 许青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死抓住王阿姨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里面!医生还在抢救!” 王阿姨指了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声音哽咽,“早上在店里还好好的,正揉着面,突然就说头疼得厉害,接着就……就倒下去了!怎么叫都没反应!脸白得吓人!可把我吓死了!赶紧打了120……”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早上的惊魂一刻。
抢救室门上刺目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冷酷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门外的绝望。许青梧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身后的苏晓和陈屿一左一右用力扶住。
“阿姨,医生怎么说?是什么原因?” 陈屿的声音响起,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许青梧的恐慌。
王阿姨抹着眼泪:“医生…医生初步怀疑是…是脑袋里的血管出了问题…说是什么…动脉瘤?可能破了?要做手术!很危险!让家属赶紧筹钱!要很多钱!” 她的话像重锤,狠狠砸在许青梧的心上。
动脉瘤?破裂?手术?很多的治疗费?每一个词都如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向她那本就破碎不堪的心脏。恐惧如汹涌的寒流,瞬间将她吞噬。她无力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滑落,蜷缩在地上,将脸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压抑的哭泣声在喧闹的急诊大厅中显得如此渺小而又绝望。父亲呢?父亲在何处?家中的积蓄……又怎能支付得起那“巨额费用”的手术费?巨大的无助感与冰冷的绝望,宛如两条狰狞的毒蛇,死死地缠绕着她的心脏,令她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