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倒灌进祠堂的刹那,孟雨晴抓住了母亲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无数记忆洪流般涌入——
她看见康熙年间的隆冬,孟家先祖跪在河神庙里,将哭闹的六岁嫡女推入冰窟;看见民国时大姨奶奶被铁链锁着沉河,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定亲喜糖;最后看见1993年的雨夜,姑姑穿着借来的红嫁衣,偷偷把一枚翡翠镯子塞给年幼的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族谱..."
孟雨晴在汹涌的河水中睁开眼。官服骷髅被红绳缠成茧状,正在水下发出最后的嘶吼。它的头盖骨裂缝里飘出一缕黑气,隐约显出张清秀的书生面孔——哪里是什么河神,分明是个被孟家先祖害死的落第举子!
六岁女童的骸骨漂浮到孟雨晴面前,小手捧着一盏湿透的白灯笼。灯笼纸上,历代新娘的名字正一个个消失。
"该烧了..."孩童的意念传入脑海,"烧了...才能往生..."
母亲的身影在暗流中越来越淡。她指向骷髅心口那枚铜印,又比划了个折断的手势。
孟雨晴突然懂了。她抓过铜镜碎片,在激流中拼命游向骷髅。红绳新娘们为她让开一条路,当碎片刺入铜印的瞬间,整条河沸腾了。
"咔嚓!"
骷髅西分五裂,藏在肋骨里的婚书飘散而出。孟雨晴捞起最近的一张,只见上面写着:
"孟氏以女偿债之约,今两清"
落款处,先祖的朱印正在融化。
河底突然亮起无数萤火,是那些白灯笼一盏盏浮上水面。孟雨晴被暖流托着上升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红衣新娘们手牵着手站在水下,最前面的姑姑笑着对她挥手。六岁女童趴在母亲肩头,怀里抱着那本烧了一半的账簿。
晨光刺破水面时,孟雨晴咳着水爬上岸。身后河流平静如镜,倒映着朝霞满天。只有她腕间一道淡红色的勒痕,证明昨夜不是噩梦。
远处村口,几个早起的农妇惊恐地看着她。孟雨晴摸了摸湿衣兜——碎成两半的翡翠镯子里,夹着片褪色的合婚帖。
**"孟氏旧债己偿,新约不续。"**
(全文完)
后记番外篇
2024年春,省民俗研究所。
孟雨晴将泛黄的档案袋放进标着"封建祭祀民俗"的铁柜,锁芯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资料室里格外清晰。三年前那夜之后,她烧毁了老宅地契,却烧不掉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孟老师,您来看看这个。"实习生小林举着手机跑来,"抖音上这个民俗博主拍的'镜婚仪式',跟您论文里写的好像......"
屏幕里,一个穿汉服的姑娘正对着古镜梳妆,嘴里念着:"一梳举案齐眉,二梳......"弹幕疯狂刷着"好浪漫"。孟雨晴的视线却死死钉在镜框一角——那里隐约有道裂缝,裂缝形状像极了当年老宅铜镜上的那道。
"地址。"她声音发紧。
"就、就在邻县新开发的明清民俗村......"
民俗村的"传统婚俗体验馆"布置得喜气洋洋。展厅中央的玻璃柜里,那面铜镜被射灯照得锃亮。导游正热情讲解:"这是镇馆之宝,康熙年间的鸳鸯镜,据说照过上百个新娘......"
孟雨晴腕间的勒痕突然刺痛。她假装整理围巾,遮住不知何时渗出血珠的伤痕。镜面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涟漪,倒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抹着胭脂的陌生女子。
那女子对她眨了眨眼。
"要体验下镜妆吗?"店员笑眯眯递来朱砂笔,"可以画个古典花钿。"
孟雨晴接过笔的刹那,耳边响起孩童轻笑。她猛地回头,只见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跑过走廊,辫梢系着枚眼熟的铜钱——和当年井底那些一模一样。
深夜闭馆后,孟雨晴撬锁潜入展厅。铜镜在月光下蒙着层血雾,镜框裂缝里渗出黑丝,像女人长发。
"我知道你在。"她用朱砂笔在镜面写下"偿"字,"当年的债主己经灰飞烟灭,为什么还要缠活人?"
镜中浮现数十张重叠的脸,最清晰的是抖音里那个汉服姑娘。她双眼只剩血窟窿,嘴巴却一张一合:"新契......新娘子......"
展柜玻璃突然爆裂。孟雨晴后退时撞翻展示架,一本仿古婚书掉出来,内页赫然是血写的名字:
**林小棠 2024年3月21日聘为河伯夫人**
——正是实习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