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陵战场

1938年，金陵城外国军战场。

夏日的阳光本该灼热刺眼，却被弥漫的硝烟彻底吞噬。

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呛人的火药硫磺味、滚烫金属冷却时散发的焦糊腥气，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甜腻腻的血腥味。

视野所及，大地仿佛被一只狂暴的巨手狠狠揉搓过，布满丑陋的弹坑，焦黑的泥土翻卷着，如同狰狞的伤口。

连长李卫国那张沾满油污与黑灰的脸上，只剩下眼睛还在燃烧。他死死扒在T-26坦克狭窄的指挥塔边缘，望远镜的视野里，是炼狱般的景象。

防线，那个他们用血肉和钢铁构筑、苦苦支撑了数小时的防线，正在土崩瓦解。

十几辆涂着刺眼膏药旗的日军坦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钢铁鬣狗，正肆无忌惮地碾过破碎的工事、碾过倒下的躯体。

它们厚重的履带卷起混合着暗红色的泥土，发出沉重而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94式轻型坦克身形矮小却异常灵活，像恶毒的毒蜂般在烟尘中穿梭，37mm炮口频频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夹杂其中的几辆89式中型坦克则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57mm火炮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己方阵地上腾起一团夹杂着碎片的巨大烟柱，爆炸的冲击波远远传来，让李卫国身下的坦克都微微震颤。

更远处，穿着黑色军服的海军陆战队以及一望无际蝗虫般的日军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潮水般涌向被撕裂的缺口。

“连长！右翼三排…三排没了！狗日的铁王八冲上来了！” 炮手老马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嘶哑得像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李卫国没有回答。他猛地缩回临时战壕指挥部边上的坦克里，“咣当”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舱盖落下，将外面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和惨叫声稍稍隔绝。

狭小的坦克舱内，空气滚烫浑浊，充斥着机油味、汗臭味和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金属高温气息。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熟悉的面孔都绷得像岩石：驾驶座上的小西川双手死死攥着操纵杆，指节发白；装填手赵铁柱，这个才补充进来不到一个月的新兵蛋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还在机械地、拼命地将一枚沉重的37mm穿甲弹塞进炮膛；炮手老马布满血丝的双眼紧贴在瞄准镜上，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老马！” 李卫国低吼，声音在钢铁舱壁内撞出回响，“穿甲弹！给我瞄准冲在最前面那辆89式！狗日的！”

“明白！” 老马的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他的手指在瞄准机轮上飞速旋动，十字线死死咬住了那辆正嚣张地用机枪扫射溃散步兵的日军89式中型坦克。那庞大的钢铁身躯在视野中摇晃、放大，履带卷起滚滚烟尘。

“穿甲弹——好！” 赵铁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双手猛地向前一推，沉重的炮弹滑入炮膛深处，“咔嚓”一声脆响。

老马的手悬在击发拉杆上，猛地一拽！

“轰——！”

整个车体剧烈地向后一顿，巨大的炮口暴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片短暂的烟墙。炮弹呼啸着撕开浑浊的空气，狠狠砸向目标！

李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铛——嗤啦——！”

一声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撞击与撕裂声，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那枚穿甲弹，精准地命中了89式坦克倾斜的前装甲！然而，预想中的贯穿爆炸并没有发生。

弹头只在坚硬的装甲板上犁开一道刺眼的深沟，火星西溅，最终像个被弹开的石子般，无力地歪向一边。

“跳弹！他妈的！” 老马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炮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舱内每个人的心脏。

89式中型坦克的前装甲防护力，远超他们这辆老旧T-26火炮的穿深极限。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瞬间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

“左前！规避！规避！” 李卫国亡魂大冒，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

小西川的反应快到极限，猛地向右猛打操纵杆。沉重的T-26履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痛苦地倾斜着试图转向。

太迟了。

一道刺目的火光如同死神的狞笑，在他们坦克左前方不足十米的地面炸开！不是炮弹首接命中，但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这辆钢铁堡垒上。

“轰隆——！！！”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巨大轰鸣在颅腔内疯狂震荡。

钢铁扭曲、撕裂的尖啸声刺入骨髓。赵铁柱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铁皮桶里，然后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抡起来砸向地面。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舱壁上。他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爆裂开来，紧接着是彻底的、无边的黑暗，将他瞬间吞没。

额角传来温热的液体流淌感，最后残留在意识里的，是连长李卫国那如同受伤猛兽般绝望而愤怒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凿进他混沌的脑海：

“装填穿甲弹！装填——！”

声音戛然而止。

……

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赵铁柱感觉自己在这片黑暗里漂浮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挣扎。

痛……全身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劈开过，又粗鲁地缝合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思维跳动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似乎己经凝固，黏糊糊地糊在额角和鬓角。

耳中嗡嗡作响，尖锐的耳鸣声如同无数根钢针在反复穿刺，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机枪扫射声、凄厉的惨叫声，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