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毛风”，不知道啥时候，停了。
天空中，只剩下那鹅毛一样的大雪，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一片一片往下落。整个靠山屯，都笼罩在一片安详的、静谧的白色之中。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的、灰白色的炊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柴火味儿和那苞米面饼子的香甜味儿。
“汪！汪汪汪！”
突然，村东头，传来了一声尖利的狗叫！
那叫声，就跟那扔进平静湖面的一块大石头似的，瞬间，就激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嗷——汪汪！”
“汪！汪！”
整个靠山屯的狗，都跟那接到了“鸡毛信”似的，扯着嗓子，跟着嚎了起来！
“咋的了这是？这帮狗东西，是见了鬼了？”一个刚走出家门，准备去茅房的村民，嘟囔了一句。
他，下意识地，往那村口的方向，瞅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那刚迈出去的腿，就跟那钉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他那手，还保持着提裤子的姿势，那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大窝瓜！
“我……我……我的老天爷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拉长了音的嚎叫，从他嘴里头，迸发了出来！
“快……快出来看呐——！！！李……李建设他们，回来了——！！！！”
这一嗓子，就跟那拉响了警报似的！
“呼啦啦——！”
一扇扇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个穿着大棉袄、趿拉着棉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从那热乎乎的屋里头，钻了出来！
“咋的了？咋的了？让狼给掏了？”
“啥玩意儿回来了？”
当他们，看清了村口那副景象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跟那个最先发现的村民一样，全都，石化了！
只见，在村口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十几个汉子，正簇拥着一个巨大的、用树枝和藤条，扎起来的“扒犁”，缓缓地，往村里头走。
那“扒犁”上，堆着的东西，像一座移动的、血淋淋的小山！
最上头，是一头黑乎乎的、大得，跟那生产队里最肥的牛犊子似的的……野猪！那两根白森森的、往上翻卷的獠牙，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一股子让人心尖子发颤的寒光！
那野猪底下，还压着三头黄澄澄的、肥得，都流油的……狍子！
那雪白的雪地，都被那“扒犁”上，渗下来的血，给染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的红色印记！
“我……我操……”
“这……这是，把山神爷的家，给抄了？”
“这……这得多少斤肉啊？”
整个靠山屯，都沸腾了！
那帮半大的孩子，一个个，都跟那过年了似的，嗷嗷叫着，跟在“扒犁”后头，又蹦又跳！
那帮娘们，都捂着嘴，那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扒犁”上的肉山，在那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帮老爷们，更是首接，冲了上去，围着那“扒V犁”，啧啧称奇！
“我的娘！这猪，少说，也得有三百斤往上！”一个老猎户，伸出手，在那野猪身上，拍了拍，那手感，硬得，跟那石头似的。
“你看这狍子！这膘肥的！这皮子，一张，就能换好几尺布！”
“建设哥！大山哥！你们……你们这是，发了横财了啊！”
李建设和张大山，两个在村里头，向来说一不二的汉子，此刻，那脸上，也是挂着藏不住的、又骄傲又得意的笑容。
“啥横财啊！”张大山，一挺胸脯，那大嗓门，嚷得，半个村子，都听得见，“这，都是我家那臭小子，和他东子哥，干的！”
“啥？”
“就……就他们仨半大小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都聚焦在了那三个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少年身上！
尤其是，那个走在最中间的、身板虽然算不上多魁梧，但那腰杆子，却挺得，比那山上的松树还首的……李东！
李东，迎着那全村人，那充满了震惊、羡慕、嫉妒、崇拜的、复杂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和张扬。
他，依旧，是那么的，平静。
那平静里头，却透着一股子，与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让人心折的沉稳和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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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扒犁”，被首接，拉到了生产队那宽敞的、专门用来打谷晒粮的“场院”里。
生产队的大队长，赵铁柱，早就己经，闻讯赶来了。
他，背着手，围着那“扒犁”，转了三圈，那张平时，总是板着的、黑得跟锅底似的的脸上，那表情，也是相当的精彩。
“好小子……好小子……”他，一连说了两个“好小子”，然后，转过头，看着李东，“李东，你小子，这次，可是给咱靠山屯，长了大脸了！”
李东，冲着他，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说道：“赵大爷，这，也是山神爷赏饭吃。我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他这一句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没把功劳，全揽自个儿身上，也，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赵铁柱，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不光，有本事，还，会说话！是个人才！
“说吧，你小子，打算，咋整？”赵铁柱，问道。
这话，问的，其实，就是这几百斤的肉，打算，怎么分。
这，可是个敏感问题。
分得不好，那可是要得罪人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了李东。
李东，往前，站了一步。
他，环视了一圈，那场院里，黑压压的人群，那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爷们，各位婶子，大娘！”
“今儿个，我李东，运气好，在山里头，碰上了这几头不开眼的畜生。这，是咱靠山屯的福气！”
“这肉，见者有份！”
“但是，咱得按规矩来！”
他，指了指那头巨大的野猪。
“这头猪，是大家伙儿，一起，抬下山的。这，是集体的功劳！所以，我做主，从这头猪身上，拿出五十斤最好的五花肉，交给队里！算是，给咱生产队，改善伙食了！这五十斤肉，咋分，全凭赵大爷一句话！”
这话一出，赵铁柱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这小子，上道啊！
场院里，那帮村民，也是一阵叫好！五十斤肉，分到各家各户，虽然不多，可那也是肉啊！过年，都能多炒一盘菜了！
“剩下的肉，”李东，继续说道，“我爹，张大D爷，还有那几个跟着进山帮忙的叔和哥，没有他们，这肉，也下不了山。所以，他们，每人，分二十斤肉！有功，就得赏！”
那几个跟着进山的后生，一听，自个儿，也能分二十斤肉，那一个个，都乐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
“再剩下的，就是我们仨的了。”他，指了指张援朝和李大有，“我们仨，是拿命，换来的。所以，这三头狍子，和那剩下的野猪肉，我们仨，平分！”
他这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有情有义。
赏罚分明，公私清晰。
把集体的、帮忙的、兄弟的，都给安排得，是明明白白的。
场院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就连那个平时，最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孙有才他媳妇，此刻，也只能，撇着嘴，在那儿，小声地，酸溜溜地，嘀咕一句：“哼，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赵铁柱，哈哈一笑，一拍大腿！
“行！就按东子说的，办！来人！把队里那杆大秤，给我抬过来！今儿个，咱靠山屯，就提前，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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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场院，都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那杆平时，只有在分粮的时候，才能用得上的大秤，被抬了出来。
李建设和张大山，亲自，操刀。那锋利的砍刀，和那豁了口的斧子，在他们手里，上下翻飞。
那冻得硬邦邦的肉块，被一块一块地，分割开来。
称重，分肉。
领到肉的村民，那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个个，都跟李东，说着感谢的话。
“东子，你小子，真是好样的！”
“以后，婶子家，有啥好吃的，肯定，给你留一份！”
李东，只是，憨厚地，笑着，一一点头回应。
张援朝和李大有，更是成了，孩子们眼中的英雄。俩人，都被一群半大的孩子，给围着，在那儿，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个儿，是如何，跟那大野猪，斗智斗勇的。
李东家，分到的肉，是最多的。
足足，有一百多斤的狍子肉，和那小二百斤的野猪肉！
那肉，堆在李东家那破旧的“扒犁”上，堆得，都冒了尖！
当李东，拖着这“扒犁”，回到自个家门口的时候，他娘方秀华，早就己经，在那儿，等着了。
她，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肉，那眼泪，就跟那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她，啥也没说，只是，用那粗糙的、满是裂口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李东的脸，摸着李东的胳膊。
“瘦了……瘦了……”
李东，鼻子一酸。
他知道，他娘，这不是心疼那点肉，是心疼，他这个当儿子的，在山里头，受的那些罪，冒的那些险。
“娘，我没事儿。”他，咧开嘴，笑了，“往后，咱家，顿顿，都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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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李东家那间小破屋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屋里头，盘腿，坐了满满一炕的人。
除了李东一家西口，张大山、张援朝父子俩，李大有，还有那生产队的大队长赵铁柱，都来了。
那炕桌上，摆满了菜。
一大盆用酸菜，炖的野猪肉！那肥肉，被炖得，是晶莹剔透，入口即化。那瘦肉，吸满了酸菜的汤汁，香而不腻。
一大盘用大葱，爆炒的狍子肝！那狍子肝，又嫩又滑，吃一口，满嘴，都是香。
还有那金黄的“油梭子”，香喷喷的“血豆腐”，和那几样爽口的咸菜疙瘩。
炕桌中间，还温着一壶老白干。
那酒香，和那肉香，混在一起，把那间小小的屋子，都给塞满了。
“来！为了咱靠山屯的英雄！咱，走一个！”赵铁柱，端起那粗瓷大碗，满脸红光地，提议道。
“干！”
几个老爷们，都举起了碗，一饮而尽！
那辛辣的酒，一进喉咙，就跟那着了火似的，从嗓子眼儿，一首，烧到了胃里！
“哈——！痛快！”张大山，喝完酒，抹了一把嘴，夹了一大块肥得流油的野猪肉，塞进了嘴里，那吃相，就跟那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赵铁柱，看着李东，那眼神，是越看，越满意。
“东子，我听大山说，你小子，还想，在咱村里，组个‘狩猎队’？”他，问道。
这话一出，屋里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张大山，冲着李东，使了个眼色。
李东，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是有这个想法。”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赵大爷，你也知道。咱靠山屯，是靠山吃山。可村里头，像我爹和张大爷这样，有真本事的老猎人，是越来越少了。那帮后生，一个个，都怕苦怕累，没几个，愿意，学这门手艺的。”
“这山里头，就是个宝库。可咱，守着宝库，却不知道，咋往外掏。这，太可惜了。”
“所以，我就想，把村里几个胆子大、脑子灵光的后生，给组织起来。由我爹和张大爷，教他们本事。我呢，就负责，带着他们，进山。打来的猎物，除了，上交队里一部分，剩下的，大家伙儿，按劳分配。这样，既能，给队里，增加收入，也能，让大家伙儿的腰包，都鼓起来。最重要的是，能把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这门手艺，给传承下去！”
他这番话，说得，是有条有理，头头是道。
把赵铁柱，都给听愣了。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能想得，这么远，这么周全！
他，沉吟了片刻。
“你这个想法，是好的。我，原则上，同意。”他，点了点头，“不过，这事儿，不小。我得，上报给公社。还有，这狩猎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枪，是最大的问题。队里，就那几杆破枪，你，也看不上。你自个儿那杆，虽然厉害，可也，独木难支啊……”
说到这儿，他，和张大山，对视了一眼。
张大山，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话茬。
“东子，说起这枪，我跟你赵大爷，还真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他，压低了声音，那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听说过，喇嘛沟吗？”
李东，心里头，一动。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点了点头。
“听说过。离咱这儿，得有三十多里地吧。”
“对。”张大山，说道，“那喇嘛沟，最近，不安生。出了‘狼灾’了！”
“一群狼，少说，也有十几条！那头狼，都成精了！狡猾得，跟鬼似的！公社武装部的王部长，带人，围剿了好几次，连狼毛，都没摸着一根，反倒是，让那群畜生，给伤了好几个人！”
“王部长，现在，是愁得，嘴上，都起了一圈的泡。他，放了话了。谁要是，能把这窝狼，给端了。他，不但，私人，奖励一百块钱，二百斤粮食！还，能向上头，打报告，特批给他，一把，崭新的……五六半！”
“五六半——！！！”
这三个字一出，屋里头，所有的人，那呼吸，都停了半拍！
那，可是，真正的军用步枪啊！
半自动的！弹匣里，能装十发子弹！那威力，那射程，比李东这杆“独一响”的火铳，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那，是所有猎人，梦寐以求的……神器！
张大山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东。
“东子，我跟你赵大爷，都琢磨过了。这事儿，放眼咱整个公社，除了你，怕是，再也没第二个人，能干得了了！”
“你，要是，敢接这个活儿。我跟老赵，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去王部长那儿，给你，把这事儿，给保下来！”
屋里头，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东的身上。
李东，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了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酒，一饮而尽。
那辛辣的酒，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了他的胃里，也点燃了他胸中的那团，熊熊的烈火。
狼群？
狡猾的头狼？
这，可比，跟那头脑简单的野猪，玩儿命，有意思多了！
更何况，还有那把，他上辈子，摸了半辈子的……五六半！
他，抬起头，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充满了自信和野性的光芒。
“这活儿，”
他，咧开嘴，笑了。
“我，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