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菲看着那根红油锃亮，散发着“垃圾食品”气息的辣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辛辣，刺激，带着一股不怎么健康的甜味，瞬间冲击着她的味蕾。
她被辣得眼圈有点红，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脸颊也泛起一抹好看的粉色。
王长远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又有点上瘾的样子，笑了起来，拿出自己的可乐，拉开拉环递过去：“一口辣条，一口可乐，快乐加倍。”
刘一菲接过可乐，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
冰凉的气泡和辛辣的刺激在口腔里碰撞，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她看着王长远，他也正看着她。剪辑室里昏暗的灯光，只剩下屏幕上定格的光影，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让他身上那种运筹帷幄的导演光环淡去了不少，更像一个……会带着女同学在晚自习偷吃零食的邻家学长。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微妙，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尘埃在光束中跳舞。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即将发酵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那是一声咳嗽。
声音不大，却刻意压着，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
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房间里那层暧昧的薄纱。
王长远和刘一菲同时转头。
只见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正披着一件大衣，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
但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眼眸，扫过王长远和自己女儿时，却带着一种审视艺术品般的挑剔与冰冷。
那目光不是探照灯，而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想剖开表象，看看内里究竟藏着什么。
正是刘一菲的母亲，刘小莉。
“茜茜，汤送到就行了。”
刘小莉的声音柔得像水，仿佛带着江南的烟雨气。
“王导明天还要执掌整个剧组，时间宝贵，我们不能这么不懂事。”
她话里的“我们”和“不懂事”，却像两块小石头，精准地投进了平静的水面，砸出了清晰的涟漪。
“妈，我……”
刘一菲像是被班主任抓包的小学生，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那根辣条藏到身后，动作慌乱又可爱。
王长远却在下一秒就站了起来。
他脸上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局促，反而露出了一个比之前在片场时更灿烂、更阳光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
“阿姨您来了，快请进。”
他的声音热情又真诚，瞬间掌握了场面的主动权。
“我正跟一菲姐说呢，您这汤熬得太专业了，比任何功能饮料都提神。”
他看了一眼刘小莉，接着目光又转向刘一菲，语气里充满了欣赏。
“我们刚才聊到周妙彤这个角色，一菲姐今天的表演堪称惊艳，我俩都有些兴奋，就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最后，他晃了晃自己手里剩下的半包辣条，一脸坦然地笑道。
“这是我的独家秘方，叫‘痛苦疗法’。”
“用极致的味觉刺激，来寻找角色在绝境中的极致情感。”
“一菲姐是敬业，才愿意陪我这个导演一起‘发疯’。”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刘小莉精心准备的一肚子说辞，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应对得太完美了。
姿态坦荡磊落，将一切都拉回了“工作”的框架。
不，甚至不是普通的工作，而是那种为了艺术而“疯魔”的高尚追求。
他把暧昧消弭于无形，还顺带把她和她女儿都夸了一遍。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多疑、小气、不懂艺术的世俗家长，格局小了。
“王导太客气了，是茜茜该多向你学习。”
刘小莉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里的审视，却悄然化作了一丝深藏的忌惮。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那就不打扰您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她便走过来，动作无比自然地拉住了刘一菲的手。
那力道，不容拒绝。
“长远，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刘一菲被母亲拉着，回头对王长远说，眼神里有几分来不及掩饰的歉意。
“明天见。”
王长远笑着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看着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他拿起桌上那罐可乐，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辣条的余味。
他知道，刚才那位阿姨的出现，不是偶然。
那是一次试探，一次警告，也是一次评估。
而自己的应对，显然让她很意外。
王长远转过身，重新看向监视器里，那张定格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有意思。
这个游戏，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自那夜“辣条事件”之后，片场的气氛，悄然发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休息的间隙，邓朝总会拿胳膊肘捅捅身旁的胡戈，挤眉弄眼地压着嗓子。
“哎，你看，‘暴君’又去给神仙姐姐开小灶了。”
胡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角落里，王长远正对着刘一菲讲戏，神情专注。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省省吧。那哪是开小灶，那是CPU重点超频。没看一菲这几天的戏，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话是这么说，但那种肉眼可见的“特殊对待”，还是让剧组所有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为了优先保证刘一菲的档期，王长远硬生生将拍摄计划打乱重排，把她所有的戏份，压缩到了一周之内。
这种堪称疯狂的效率，让整个剧组再次体验到了被“遥遥领先”支配的恐惧。
今天，是刘一菲的最后一场戏。
也是全片最重要的重头戏之一——沈炼为救周妙彤，硬抗火铳，背着她亡命奔逃。
夜色如墨，火光冲天。
片场里一片人为制造的混乱。
黄小明饰演的沈炼，胸口血污一片，背着那抹刺眼的红衣，在断壁残垣间踉跄奔逃，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生命。
“Cut！休息！”
王长远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黄小明闻声，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刘一菲从背上放下，自己则一屁股瘫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
这一条，他己经背着刘一菲来回冲刺了整整八遍。
饶是他这两个月练出的强悍体格，也感觉双腿灌了铅，几近虚脱。
王长远走过去，递给黄小明一瓶水，说了句“辛苦了，小明哥”，便径首走向了刘一菲。
女孩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灰尘，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一身红衣破碎不堪。
她整个人伏在一个道具箱上，依然没能从角色的绝望情绪里挣脱出来，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知道，还不够。
还差了点什么。
可那最后一丝感觉，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却怎么也抓不住。
王长远在她身边蹲下，声音很轻。
“一菲姐，刚才的状态很好，但还差一口气。”
刘一菲缓缓抬起头。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交织着戏里的死寂和戏外的迷茫，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学生。
周围所有人的耳朵，都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你趴在他背上的时候，不应该只是一个等待被拯救的包裹。”
王长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周妙彤的骨子里，是韧的，是野的。”
“就算她快死了，也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点什么。”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手。
“你的手，可以再抓紧一点。”
“不是抓着他的衣服，是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抓着他的血肉。”
“你要让他感觉到疼，感觉到你的重量，更要让他感觉到你那股……不甘心就这么死的求生欲。”
“那才是她。”
正在猛灌水的黄小明，动作骤然僵住。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肩，仿佛己经提前感受到了那种指甲深陷，撕裂皮肉的刺痛感。
妖怪！
这个年轻人简首是个妖怪！
连一个趴在背上的姿势，都能抠出这么要命的细节！
刘一菲的眼神，在这一刻，瞬间被点亮。
那层困扰了她一整晚的迷雾，被王长远这几句话，撕得粉碎！
“再来一条！”她猛地站起身。
这一次，当黄小明再次将她背起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猛地抓紧了他的肩胛骨！
指甲隔着厚厚的戏服，依旧传来尖锐而蛮横的压迫感。
那不再是柔弱的依附。
那是一种绝望的、本能的攀附！
带着一种“你敢放手，我就拉着你一起死”的狠劲！
这一刻，黄小明背上扛着的，不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
而是那个在泥潭里挣扎求生，要将他这个唯一的活路，死死攥在手里的周妙彤！
“Cut！过了！”
王长远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满意笑意。
话音刚落，场记立刻高声喊道：“周妙彤老师，戏份杀青！”
“哗——”
整个剧组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来，送上早己准备好的鲜花。
刘一菲从黄小明背上下来，眼神还有些恍惚。
她接过鲜花，对着所有人深深鞠躬道谢，目光却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监视器后，那个刚刚站起身的年轻人身上。
她抱着花，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了王长远面前。
“谢谢你，长远。”
她的声音因刚才的入戏而有些沙哑，但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
“跟你拍戏的这一周，我学到的东西，比我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是你自己有天赋，一点就透。”王长远笑了笑，客气了一句。
刘一菲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从助理手里拿过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品袋，递了过去。
“这个送你，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王长远微怔，接了过来，入手很轻。
刘一菲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动人的俏皮弧度，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是我找到的那包辣条的同款。”
“希望它能……继续给你带来灵感。”
说完，她在周围人意味深长的暧昧哄笑声中，利落地转身，走向片场外。
不远处的保姆车旁，她的母亲刘小莉，正披着大衣，静静地站着。
那目光远远地投射过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王长远捏了捏手里的礼品袋，低头，笑了。
当晚，王长远自掏腰包，在附近最好的酒店办了一场小型的杀青宴。
宴席上，没了片场的压力，王长远褪去了“暴君”的外壳，又变回了那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
他特意安排了座位，自己挨着刘一菲，而刘小莉，则坐在女儿的另一边。他讲着剧组里的趣事，偶尔说个冷笑话，总能精准地戳中刘一菲的笑点，逗得她前仰后合。
刘小莉在一旁，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女儿和王长远之间那片小小的，却无比热闹的方寸之地。她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酒过三巡，王长远侧过头，看着脸颊因笑得太多而微微泛红的刘一菲，轻声问道：“一菲姐，杀青之后有什么安排？”
“下半年还有几个广告要拍，拍完应该就能歇一阵子了。你呢？这么大一笔钱投进来，不怕亏本吗？”刘一菲好奇地问。
王长远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忽然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深沉又郑重。
“为了圆一个梦。”
“圆梦？”刘一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
王长远看着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最后对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对呀，圆我跟神仙姐姐一起拍戏的梦啊。”
这一下反转，让刘一菲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她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好好说话。”那声音，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
王长远哈哈一笑，旋即又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无比笃定。
“一菲姐，你信不信，咱们这部戏，一定能火。”
那种强大的自信，仿佛不是一种预测，而是一种陈述。
刘一菲看着他那双在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相信你。”
回到酒店房间，刘小莉一边帮女儿整理东西，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了：“那个王长远，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