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温念推开特殊病房的电磁屏蔽门时，指尖先触到了门框上那层3mm厚的消音海绵。病房像个精心设计的茧，墙壁覆盖着灰蓝色吸音波纹板，地暖维持在精确的20.5℃——这是沈厌皮下温度计显示的平均值。
"今天换橙花味的空气加湿剂。"她对身后护士低声道，同时检查挂在门侧的湿度计。60%的数值旁有沈厌用指甲刻下的三道竖线，这是他开始记录时间的原始方式。
病床上的人形轮廓在黑暗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温念没有开灯，她摸黑走到床尾，从口袋里取出生物荧光贴片，轻轻贴在床栏上。淡绿色的微光如水母般缓缓亮起，刚好够她看清沈厌左臂矫正支架的松紧度——那支架是用航空级碳纤维3D打印的，完美避开他尺骨上七个压痛点。
"葡萄糖电解质溶液。"她向护士伸手，接过特制的硅胶软瓶。瓶身被刻意做成不透明磨砂质地，避免液体晃动的光影刺激患者。当她把瓶口凑近沈厌干裂的唇边时，少年突然睁眼，虹膜在微光中收缩成两个漆黑的洞。
"37滴每分钟。"温念保持手臂静止，让液体依靠重力自然滴落，"和昨天一样。"这是他们之间奇特的契约：她遵守他认可的流速，他勉强接受外来物质进入身体。
沈厌的喉结动了三下，突然偏头咬住瓶口。监测仪显示他的心跳瞬间飙到128，但这次没有扯断鼻饲管——比起塑料管首接插入胃部的异物感，他显然更愿意选择这种可控的吞咽方式。温念注视着他颈侧随吞咽起伏的血管，那里埋着最新的纳米级血钙监测芯片。
当第七滴液体滑入他喉咙时，沈厌的右手突然痉挛着抓住床单。温念立刻移开瓶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太熟悉这种前兆——左臂畸形愈合处的神经痛又要发作。果然，下一秒少年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般弓起身，矫正支架在剧烈颤抖中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冷敷凝胶准备。"温念按下床头的蓝色按钮，顶壁无声滑开一个隐藏式医疗舱。她取出-5℃的蓄冷贴，却没有首接接触患者，而是先按在自己锁骨上焐热五秒。当凝胶终于贴上沈厌左臂时，少年绷紧的背部肌肉突然松弛了一寸——他记得这个温度，是上周测试过的疼痛阈值临界点。
护士递来装有淡紫色液体的注射器。"加巴喷丁0.1mg。"温念转动针管，让荧光映出刻度，"稀释到标准浓度十分之一。"针尖刺入皮下时，沈厌的睫毛颤了颤，但没躲。药物起效需要七分钟，温念开始执行今日的关节活动训练。
她将双手浸泡在恒温37℃的水浴中预热，然后悬停在沈厌左手上方十厘米处。"我要碰你的小指掌关节。"清晰的语音提示在静默中格外刺耳。当她的指尖终于触到那片冰凉的皮肤时，监测仪上的皮肤导电反应曲线立刻跳起一个尖峰。
像摆弄一件易碎的骨瓷，温念用毫米级的移动幅度牵引他的手指。沈厌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抓挠墙壁留下的石膏粉，在荧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当进行到无名指外展时，少年突然发出声短促的抽气。
温念立刻松手，但己经晚了——沈厌的瞳孔急剧扩大，左臂肌肉像被通了电般痉挛。矫正支架的报警器发出蜂鸣，她扑过去按下紧急释放钮，支架"啪"地弹开。在失控的剧痛中，沈厌的右手猛地掐住自己左腕，指甲深深抠进那些环形疤痕里，血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滚落。
"加压约束！"护士惊呼着去按呼叫铃。
"不！"温念拦住她，转而抓起床头那罐蜂蜜。她挖了满满一勺琥珀色的粘稠液体，突然抹在自己手背上，然后缓缓递到沈厌眼前。少年狂暴的喘息突然停滞，目光黏在那道缓缓下坠的蜜浆上——这是唯一能让他中断自残的刺激物。
当第一滴蜂蜜即将滴落时，沈厌松开了掐着左腕的手。温念趁机将镇痛贴敷在他渗血的疤痕上，贴片边缘印着极小的星月图案——上周的心理评估显示，他对这种几何排列有异常的平静反应。
"营养补充时间。"她看了眼腕表，从恒温箱取出特制的流食袋。食物被研磨到50微米颗粒度，添加了促进神经修复的磷脂酰丝氨酸。沈厌盯着缓缓鼓胀的胃管，突然伸手按住温念调整流速的手指。
护士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他被收治以来首次主动触碰他人。温念屏住呼吸，感受着少年指尖的颤抖像电流般传到自己脉搏上。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边缘却带着细小的锯齿，那是长期啃咬形成的独特痕迹。
"再...慢..."沈厌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声带因长期沉默而退化。温念将流速阀调小五度，当绿色指示灯跳到0.5ml/min时，他松开了手。
窗外，真正的月光穿过智能调光玻璃，在病床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沈厌突然抬头，目光追着那片银辉移动。温念注意到他的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灰蓝色——像解冻中的冰川。这细微的变化让她心脏狂跳：畏光症状首次出现缓解迹象。
"明天..."她小心地调整着词语，"我们可以试试把窗帘打开3厘米。"说完立刻补充，"如果你用蜂蜜罐敲床栏两下表示同意的话。"
沈厌转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玻璃罐上。那里泡着七朵干橙花，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在长达三分钟的沉默后，监测仪上的心率曲线突然出现一个微小的波动——正好是每分钟60次的完美正弦波。
温念轻轻合上病历本，封面上"17号"的烫金编号在月光下微微发亮。走出病房时，她没注意到沈厌正凝视着自己背影，少年染血的指尖在床单上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半径正好是月光移动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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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念按下沙漏启动键的瞬间，沈厌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特制的玻璃器皿中，绛紫色砂粒开始坠落，每一粒都精确对应0.03克——这是根据他基础代谢率计算出的重量，60粒砂落下正好消耗1千卡热量。
"这次持续17分钟。"温念将沙漏放在沈厌视线水平位置。少年裹在加重的毛毯里，膝头放着触觉辨别板，上面六块不同纹理的亚克力方块排列成钟表刻度。这是他接受认知重构治疗的第九周，病房的智能玻璃己经能容忍30%的自然光照。
沈厌的右手悬在3点钟方向的鳄鱼皮纹方块上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触碰。温念注意到他左手食指正以每分钟72次的频率轻敲膝盖——恰好是他此刻的心率。这个无意识的同步现象上周才出现，林医生认为这是身体重新感知时间的征兆。
"沙漏和你的心跳是同步的。"温念指向床头的脉搏监测仪，绿色光点在屏幕上跳动出与砂粒坠落完全一致的节奏。沈厌的瞳孔微微扩大，这是他在进行复杂思考时的微表情。
突然，窗外飘过的云朵遮住了阳光。病房亮度下降15%的瞬间，沈厌的身体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在防撞垫上发出闷响。他的右手痉挛着抓住12点钟方向的丝绸方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只是云。"温念没有移动，声音平稳得像心电图上的基线，"34秒后会恢复。"她数着腕表上跳动的秒针，当数到31时，沈厌的呼吸频率突然改变——他在心里跟着数了。
阳光如约重新倾泻进来时，少年绷紧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1毫米。温念翻开记录本，在"环境光耐受性"一栏画了个向上的箭头。这个月来她逐渐发现，沈厌对可预测的变化承受力超乎想象。
"现在试试这个。"她取出新准备的感官训练盒，六支试管里装着温度从10℃到40℃的金属棒。当她把25℃那支贴近沈厌手腕时，少年突然缩手，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烫..."
温念的笔尖停在纸上。25℃是人体最舒适的触觉温度，但沈厌的皮肤温度感知显然仍被扭曲。她立刻换上20℃的金属棒，这次他没有躲避，但监测仪显示他的皮肤电导率飙升到危险值——他在伪装适应。
"我们换种方式。"温念突然将六支试管全部倒入恒温水槽，水面立刻浮现出不同颜色的染料。"找出温度相同的两支。"她调整了指令，这样沈厌就不必承认自己的感知错误。
沈厌盯着旋转的色带，右手食指开始无意识地在空中画弧。温念认出那是正弦函数曲线——在被囚禁的十年里，他显然发展出某种数学化的生存逻辑。当他的手指突然停住时，温念顺着指向看去：18℃的钴蓝色和22℃的靛青色在他眼中竟是"相同"的。
"有意思的答案。"她在记录本上画下两个色块，没有纠正。这种温差混淆恰恰解释了为何他总在雨天发作——气压变化扭曲了他的温度感知阈值。
治疗钟即将结束时，温念启动了最后的时空测试。投影仪在墙面打出十二个数字残缺的钟面，每个都缺少不同位置的数字。"找出正确的时间。"她说着调暗了灯光。
沈厌的视线在钟面间游移，温念注意到他的左手正悄悄按压左侧肋骨下缘——那是他自创的定位方式，每根肋骨对应一个数字。当他的目光停在缺失"3"和"9"的钟面时，瞳孔骤然收缩。
"9点15分。"他突然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这是本周他第一次主动说出完整句子。
温念的呼吸一滞。墙上的隐藏时钟正好显示09:15，而沈厌根本看不见——他是通过窗外阳光角度计算出来的。更令人心惊的是，缺失的"3"和"9"在钟面上形成一条完美对角线，这正是他左臂尺骨畸形愈合的角度。
"正确。"她轻声确认，同时记录下这个危险的发现：沈厌的空间感知与疼痛记忆己经形成病理性联结。当她合上记录本时，发现沈厌正盯着沙漏最后的砂粒，嘴唇无声地动着。放大监控画面后她读出了那个词："...自由..."
最后三粒砂落下时，少年突然抬起左手，精准地接住了它们。绛紫色的砂粒在他掌心闪烁着微弱的光，像被囚禁的星辰。温念想起病历里那段被反复涂改的记录：施虐者曾用限时奖励作为折磨手段——砂粒或许触发了他关于"时间兑换生存"的创伤记忆。
"明天我们试试90分钟的版本。"她收起沙漏，故意让袖口擦落一支笔。沈厌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笔即将落地前就抓住了它，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个动作暴露了他未经训练的敏捷反射——过去十年里，他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转瞬即逝的机会。
温念接过笔时，指尖擦过他冰凉的皮肤。监测仪突然发出警报，沈厌的心率曲线出现一个诡异的平顶波——这是他在强行压抑某种强烈情绪。抬头时，她撞上少年深渊般的眼睛，那里面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好奇"的波动。
"你抓住时间了。"她轻声说，不确定他是否能理解这个隐喻。沈厌缓缓摊开手掌，三粒砂粘在汗湿的掌心。他突然吹了口气，砂粒飞向阳光里，在光束中划出三道紫色的轨迹。
这个突如其来的、近乎孩子气的举动让温念眼眶发热。当砂粒最终落地时，沈厌的视线追随着它们，嘴唇又动了动。这次监控器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话：
"时间...可以...抓住吗？"
窗外的云又飘了过来，但这次沈厌没有退缩。他仰头看着逐渐变暗的玻璃，右手在毛毯上画着看不见的图形——温念后来在监控录像里逐帧分析，发现那是三个相互嵌套的斐波那契螺旋。
治疗本上，她写下今天的结论："时间感知重建进度12%，空间认知仍与痛觉记忆绑定。"合上本子时，有什么东西轻轻硌了她的手指——是三粒不知何时被夹在纸页间的绛紫色砂粒，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