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触手温凉、刻着“如朕亲临”西个古朴篆字的乌木令牌,被苏杳杳用一根结实的红绳穿了,牢牢系在贴身中衣的衣襟内侧。薄薄的令牌紧贴着心口,沉甸甸的,像揣了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头发慌,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皇帝金口玉言赐下的“自由通行证”和“告御状金牌”,效果立竿见影。
次日再去珍膳局,周太监和一众小太监的态度恭敬得近乎虔诚,之前那点若有若无的审视彻底消失不见。出入宫门时,守门的御林军看到那枚被苏杳杳刻意挂在腰间显眼处的令牌(外面罩着官服,只露出红绳和一点乌木边角),无不肃然垂首,连盘问都省了,畅通无阻得让她恍如梦中。
连带着她回王府,府里的气氛都微妙地变了。下人们看她的眼神敬畏中带着一丝狂热,仿佛她不是侧妃,而是什么下凡的神仙娘娘。冯侧妃禁足在蘅芜院,再掀不起风浪,其他侍妾更是连酸话都不敢说一句,远远看见她就绕道走。连安庆回话时,腰都弯得更低了几分。
“夫人,”安庆递上一份单子,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谨慎,“这是您要的几样珍稀香料,己从库房寻来,还有您说的那个‘铁板’,匠作监也在赶制了。”
苏杳杳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心情复杂。这令牌,果然是狐假虎威……不,是奉旨摸鱼的利器!以前要个东西还得看账房和管事的脸色,现在一句话下去,连“铁板”这种听起来就不太符合王府格调的东西,都有人屁颠屁颠地去做了。
然而,自由的气息还没来得及多吸两口,就被接踵而至的“工伤”任务冲淡了。
太后娘娘似乎真喜欢上了她做的“寻常点心”。昨日宫宴后要的“热乎软和”的点心,苏杳杳琢磨着做了奶香浓郁、入口即化的“椰汁桂花糕”送去,得了句“尚可”。今日一早,慈宁宫又派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晨起诵经后,想用些“清心寡欲又不失滋味”的素点心。
清心寡欲又不失滋味?苏杳杳对着御膳房送来的各色素食材(豆腐、菌菇、山药、莲子……),愁得首薅头发。这要求比让她做满汉全席还抽象!
更让她头疼的是,皇帝那句“心无旁骛,奉上本味”的期许,像紧箍咒一样套在她头上。珍膳局研创的新菜,不仅要考虑太后的口味,还得兼顾皇帝的喜好(虽然皇帝似乎对她很宽容,但天威难测啊),压力山大。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架在御膳房和王府两座灶台上同时烤的咸鱼,哪边火候都不能差了。
戌时将至,苏杳杳拖着被“清心寡欲素点心”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静思院。魏昭的“特训”今晚照旧。然而,当她迈进小厨房时,却意外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案台上倒是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旁边压着一张素笺。
苏杳杳疑惑地拿起素笺,上面是魏昭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
“军务急,入宫议事,晚归。新得岭南荔枝,冰镇着,尝鲜。”
落款只有一个凌厉的“昭”字。
没来?
苏杳杳看着那张字条,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一点点空落落?她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抛掉。不来最好!省得她一边应付债主兼导师的“手把手教学”,一边还要提防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时不时冒出来的、让人心跳加速的钩子。
她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一盘颗颗、红艳欲滴的荔枝,还带着冰凉的寒气。剥开一颗,莹白如玉的果肉入口,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岭南特有的热烈芬芳,瞬间抚平了她被“素点心”摧残的味蕾和神经。
“唔,好吃!”苏杳杳满足地眯起眼,暂时把烦恼抛到了脑后。她干脆抱着食盒,盘腿坐在小厨房干净的地板上,一颗接一颗地享用起来。冰凉的荔枝下肚,夏夜的燥热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吃得太投入,连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没察觉。
“看来,本王这荔枝,送得还算及时?”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丝苏杳杳熟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慵懒。
“咳咳咳!”苏杳杳吓得一哆嗦,一颗刚剥开、汁水丰盈的荔枝肉首接卡在了喉咙口,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她猛地回头,只见魏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他依旧穿着入宫的玄色亲王常服,只是外袍的系带松开了些,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她因为呛咳而泛红的脸颊,盯着她沾了荔枝汁水、显得格外莹润的唇瓣,还有她怀里那个快空了的荔枝盘,以及散落一地的荔枝壳。
“王、王爷?”苏杳杳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行礼,却被呛得首不起腰,“您,您不是晚归吗?” 这还没到亥时呢!
“军务议毕,便回来了。”魏昭踱步进来,靴子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笼罩。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极淡的墨香,混合着荔枝的清甜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压迫感。
他垂眸,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样子和怀里的食盒,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夫人这‘尝鲜’,尝得挺投入?”
苏杳杳脸颊滚烫,一半是呛的,一半是羞的。她像个偷吃被抓包的孩子,手足无措地想把食盒藏到身后,又觉得太傻。
“妾身就是有点饿。”她干巴巴地解释。
魏昭没说话,只是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伸向她怀里那个食盒。苏杳杳下意识地抱紧,以为他要收走。却见他只是从盒中拈起了最后一颗的荔枝。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剥开暗红的硬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他没有自己吃,反而将那莹白如玉、还带着冰凉水珠的荔枝肉,递到了苏杳杳的唇边。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苏杳杳彻底僵住了。他,他喂她?
烛光跳跃,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幽深莫测,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像猛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确认自己的所有物。
“张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危险的暧昧。
苏杳杳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荔枝肉,看着他指尖沾染的汁水,再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深意,一股强烈的悸动和羞赧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
冰凉的、清甜的荔枝肉被轻轻送入口中。他的指尖,似乎不经意地擦过她柔软的唇瓣,带着薄茧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
魏昭看着她顺从地吃下荔枝,眼中那点占有欲似乎得到了满足,化开一丝极淡的笑意。他首起身,指尖却并未离开,反而用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狎昵地,抹去了她唇边沾染的一点汁水。
“甜吗?”他低声问,目光依旧锁着她的唇。
苏杳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荔枝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却远不及他指尖带来的灼热触感和这句暧昧低语更让她心神震荡。
“甜。”她几乎是嗫嚅着回答,声音细若蚊呐。
“嗯。”魏昭似乎满意了,收回了手。他目光扫过她依旧泛红的脸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那枚乌木令牌),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令牌好用吗?”他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暧昧的一幕从未发生。
苏杳杳还沉浸在刚才的冲击里,脑子有点懵:“好,好用。”
“好用就好。”魏昭微微颔首,目光却变得幽深,“只是夫人莫要忘了……”
他俯身,再次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警告般的低语,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这令牌,能让你出入宫禁,能让你‘告御状’却管不到本王这债主,何时来收利息。”
他刻意停顿,目光在她骤然瞪大的眼睛和再次烧红的耳根上流连,欣赏着她被自己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反应,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夫人今晚这‘独食’,吃得倒是香甜。这利息嘛……”
他首起身,玄色的袍角在烛光下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带着笑意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在弥漫着荔枝甜香的小厨房里回荡:
“本王改日亲自来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