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苍天垂落的泪,无情地冲刷着刘稷脸上的泥污、泪痕和尚未干涸的血迹。他跪在泥泞中,看着养父刘三刀那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的背影,听着那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嘶吼:
“这仇……老子记下了!不死……不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刘稷的心上。那不是宣言,是刻入骨髓的毒誓,是用生命最后的热量点燃的复仇之火!刘稷胸腔里那颗被现代文明浸染过的心脏,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下,正发生着剧烈的、不可逆转的蜕变。迷茫和恐惧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名为**责任**与**仇恨**的东西。
“爹……”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不再有哭腔,而是如同深潭下的寒冰,冷硬而坚定,“我会变强。强到能杀回去,强到能把翠姨……抢回来!强到……让那些畜生……血债血偿!”
他站起身,雨水顺着发梢流下,冲刷着他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庞。他伸出手,用力地、不容拒绝地搀扶起摇摇欲坠的刘三刀。养父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山,冰冷而僵硬,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泛着不祥的青黑色。刘稷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躯体里生命的流逝,如同指间沙,握不住,留不下。
“走!” 刘三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村外那条通往未知黑暗的山路。他不再看身后那炼狱般的村庄,不再看柳翠消失的方向,仿佛多看一秒,那滔天的恨意就会将他彻底焚毁。他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走”这一个字上,凝聚在活下去复仇的执念里。
父子二人,一老一少,一伤一弱,互相搀扶着,如同两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却依旧死死抓住大地的老树新苗,踉跄地踏上了那条泥泞不堪、通往山外的逃亡之路。
背后,是黑石坳幸存村民复杂而恐惧的目光。没有送别,没有祝福,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灾星”的避之不及。几只乌鸦落在烧焦的房梁上,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如同为这场惨剧敲响的丧钟。
雨,越下越大。山路如同浸泡在泥浆里的烂布条,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出都带着沉重的黏腻。刘三刀的伤势远比想象的更重。那猪妖爪牙上的妖毒,如同附骨之蛆,侵蚀着他的血肉和生机。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伴随着大股暗红发黑的血块,将他胸前的衣襟染得一片狼藉。他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身体越来越沉,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刘稷单薄的肩膀上。
“爹……撑住……” 刘稷咬着牙,汗水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快要被压断,左臂的伤口在拉扯下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更不敢松手。身后那浓郁的血腥味和猪妖残留的暴虐气息,如同无形的鬼手,紧紧扼着他的喉咙,催促着他向前,再向前!
“咳……咳咳……死……死不了……” 刘三刀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带着那股子死不认输的狠劲。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扫视着前方昏暗的雨幕,“往……往高处……林子密的地方……钻……快……避开……大路……”
他的经验是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刘稷默默记下,搀着他偏离了那条狭窄的荒径,一头扎进更加陡峭、林木更加茂密的野山坡。荆棘划破了他们本就褴褛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亮,只有惨白的闪电偶尔撕裂天幕,照亮狰狞扭曲的树影和脚下深不见底的沟壑。
“嗷——呜——!”
“哼唧!哼唧——!”
凄厉的狼嚎和更加清晰、暴躁的猪妖嘶吼声,果然从他们身后破庙的方向远远传来,并且迅速逼近!那浓郁的血腥味和猪妖临死前的惊恐嚎叫,如同黑夜里的灯塔,引来了附近更多的掠食者!
刘稷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爹!它们……它们追来了!” 刘稷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毕竟还是个少年,面对死亡的阴影,本能地感到恐惧。
“慌……慌个球!” 刘三刀猛地顿住脚步,借着又一道惨白闪电的光,刘稷骇然看到养父的脸——蜡黄中透着死灰,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盯着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一把推开刘稷的搀扶,踉跄着靠在一棵湿滑的巨树树干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听着……稷娃子……” 刘三刀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力气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你爹我……咳咳……怕是不成了……这伤……这毒……熬不过去了……”
“不!爹!你别胡说!我们能走出去!” 刘稷扑上去,想再次搀扶他,却被刘三刀用尽力气一把推开!那力道之大,让刘稷跌坐在泥泞里。
“闭嘴!听老子说!” 刘三刀低吼,眼中凶光毕露,那柄暗红的杀猪刀被他死死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刀身沾染的泥血在雨水冲刷下,露出下面森冷的寒芒。“你娃子……刚才……那猪妖怕你的血……老子……看见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刘稷看穿。
刘稷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还在渗血的左臂。闪电的光芒中,他手臂上包扎的破布条早己被雨水和血水浸透,暗红一片。
“你的血……有古怪!” 刘三刀死死盯着刘稷的眼睛,“但……光靠这点古怪……没用!这世道……吃人!吃人的……不光是妖魔!还有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悲凉,那是被乱世磨砺出的、最深沉的血泪教训。
又一道惊雷炸响,照亮了刘三刀眼中最后燃烧的火焰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老子……咳咳……这辈子……就是个杀猪的!没啥本事……就这把子力气……和这柄……沾满了畜生怨气的破刀!” 他猛地将杀猪刀从泥地里拔出,刀尖指向刘稷,动作牵动伤口,让他痛得眼前一黑,身体剧烈摇晃,但他硬生生挺住了,像一尊濒临破碎却依旧屹立的石像。
“你……你想学煞气?” 刘三刀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好!老子……现在就教你!”
刘稷愣住了:“爹?现在?你的伤……”
“到时间了!!” 刘三刀咆哮,声音被雷声吞没大半,却震得刘稷灵魂都在颤抖!“听着!煞气……不是练出来的!是……杀出来的!是……用血……喂出来的!是……把命……豁出去……才能引出来的东西!”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刀……是手臂的延伸!心……是刀的魂魄!想砍碎那些畜生……想救你翠姨……想在这狗日的世道活下去……” 刘三刀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进刘稷的灵魂深处,“你就得……比它们更狠!比这世道……更凶!把你的恨……你的怒……你所有的不甘心……都他娘的灌进这把刀里!让那些死在你刀下的玩意儿……都怕你!都记住你身上的味儿!这就是……煞!”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惨白的电光中,刘稷看到养父的面容扭曲而狰狞,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向死而生的光芒!那柄暗红的杀猪刀在他手中嗡嗡震颤,刀身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淡淡的血色雾气,周围的雨水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凶戾气息排开少许!一股冰冷、凶戾、凝聚了无数亡魂怨念的磅礴气势,如同无形的风暴,以刘三刀为中心席卷开来!
“看好了!!” 刘三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垂死凶兽般的最后怒吼!仿佛要将生命最后的光和热,连同灵魂一起燃烧殆尽!他不再看刘稷,浑浊却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向山下——几道在暴雨和林木间快速穿梭、闪烁着猩红凶光的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浓烈的腥臊气几乎扑面而来!
“杀——!”
刘三刀动了!
他像一颗燃烧自己撞向敌人的流星,拖着残破的身躯,爆发出生命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他不再躲避,反而朝着那几头冲在最前面的猪妖,反冲了过去!脚步踉跄,身形歪斜,如同风中残烛,但那柄刀,却稳如磐石,带着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惨烈气势!
噗嗤!噗嗤!
刀光在雨幕和电光中交错!没有防御,只有进攻!没有退路,只有杀戮!每一刀都凝聚着刘三刀数十年屠夫生涯积攒的凶戾煞气,凝聚着他对黑石坳惨剧的刻骨仇恨,凝聚着他对柳翠的愧疚,凝聚着他对刘稷这个“捡来的娃”最后的、如山岳般的期望!
暗红的刀锋撕裂雨幕,切开坚韧的妖皮!煞气如同附骨之蛆,疯狂侵蚀着猪妖的生机!滚烫的妖血与冰冷的雨水混合飞溅!
一头猪妖惨嚎着被开膛破肚!另一头被斩断前蹄,翻滚在地!第三头被煞气震慑,动作一滞,被刘三刀一刀狠狠捅进心窝!
然而,刘三刀终究是强弩之末!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力量在飞速流逝。一头狡猾的猪妖从侧面猛扑过来,锋利的獠牙狠狠刺穿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大腿!
“呃啊——!” 刘三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歪!
“爹——!” 刘稷目眦欲裂,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爆!恐惧、悲痛、绝望……还有一股被压抑到极致、如同火山般即将喷发的暴戾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想冲上去!他想杀了那些畜生!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最后那头体型最为壮硕、獠牙如同弯刀的猪妖,趁着刘三刀被同伴拖住的瞬间,带着一股腥风,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獠牙首指刘三刀毫无防备的后心!这一击,快!准!狠!带着必杀的意志!要将这个凶悍的老屠夫彻底钉死在这荒山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刘稷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刘三刀被扑倒时那染血的脸庞,翠姨被带走时那绝望的眼神,黑石坳村民恐惧的哭嚎……还有养父那如同烙印般刻进灵魂的嘶吼:
“把你的恨……你的怒……都他娘的灌进这把刀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心脏深处的灼热洪流,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暴怒,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某种无形的枷锁,疯狂涌向他全身的血液!一股霸道绝伦、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力量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体内奔腾咆哮!
“啊——!!!”
一声不似人类、如同受伤孤狼般凄厉到极致的咆哮从刘稷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所有的恐惧、犹豫、软弱都被这声咆哮彻底撕碎!
嗡——!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动的!身体仿佛被那股狂暴的力量驱动!视线里只有那头扑向刘三刀后心的猪妖!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虎,猛地弯腰,从泥泞中抄起一块棱角尖锐、足有人头大小的坚硬山石!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石头朝着猪妖狰狞的头颅,狠狠砸了过去!石头上,仿佛裹挟着他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悲痛、所有刚刚觉醒的血脉之力!
石块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闷响!
石块精准无比地砸在那猪妖的侧脑!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坚硬的颅骨如同朽木般碎裂、塌陷!红的、白的、混合着雨水和脑浆,猛地喷溅开来!那头凶悍的猪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刘三刀身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只剩下暴雨砸落的噼啪声,和刘稷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过猛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滚烫的、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力量在血管里奔涌咆哮!还有……一种亲手扼杀生命的冰冷触感。
他……做到了?
“嗬……嗬……” 身下传来刘三刀微弱的、如同漏气般的喘息声。
刘稷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用尽力气推开压在刘三刀身上的猪妖尸体。刘三刀仰面躺在泥泞里,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色泡沫的血。他的眼神己经有些涣散,却艰难地聚焦在刘稷脸上。
“好……好小子……” 刘三刀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但刘稷却听得清清楚楚。那涣散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释然。“这石头……砸得……够劲……比老子……当年……第一刀……强……” 他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爹!爹你别说话!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刘稷手忙脚乱地想将刘三刀背起来,眼泪混着雨水疯狂流淌。
“走……走不动了……” 刘三刀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沾满泥血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抓住了那柄依旧被他死死攥着的杀猪刀的刀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刀柄塞向刘稷的手。
那冰冷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刀柄,沉重得如同山岳。
“拿着……稷娃子……”
“这刀……以后……就是你的……”
“用它……活下去……”
“用它……砍碎那些……挡你路的……畜生……”
“用它……去……把你翠姨……找回来……”
刘稷颤抖着,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刀身暗红的血光似乎感应到了新主人的气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一股冰冷、凶戾、带着无尽怨念和血腥的磅礴煞气,瞬间顺着刀柄涌入他的手臂,与他体内那股滚烫灼热、霸道绝伦的血脉之力猛地碰撞在一起!
冰与火的交织!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刺痛!仿佛有无数的怨魂在耳边嘶吼,又有灼热的龙吟在血脉中回荡!杀猪刀在抗拒,却又隐隐被那更高层次的血脉力量所压制、所吸引!
“记住……你爹……叫刘三刀……”
“你……是我刘三刀……的种……”
“别……别给老子……丢人……”
刘三刀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刘稷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嘱托,有对这个残酷世道的诅咒,也有……一丝解脱。然后,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那只紧握着刘稷手腕的、布满老茧和血污的大手,也缓缓地、无力地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泞里。
冰冷的雨,无情地冲刷着刘三刀灰败的脸庞,冲刷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冲刷着这片被血与恨浸透的泥泞山林。冲刷着他未尽的仇恨和如山般的父爱。
“爹——!!!”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悲痛与暴戾的哭嚎,穿透了重重雨幕,回荡在漆黑的山林深处。刘稷紧紧抱着刘三刀逐渐冰冷的身体,如同失去一切庇护的幼兽。雨水、泪水、血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冰冷沉重的杀猪刀。
刀身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承载着两代人的血仇。
刀柄上,残留着养父最后的体温,也烙印着他如山般的遗命。
恨意,如同野火,在少年心中疯狂燃烧,焚尽了一切软弱。
力量,如同毒药,在他血脉中奔流咆哮,重塑着他的筋骨。
暴雨如注,冲刷着大地,却洗不净这血色的传承与宿命的开端。刘稷跪在泥泞中,抱着养父的尸体,如同一尊冰冷的、正在被仇恨和力量重塑的石像。神话三国的獠牙,己深深刺入他的骨血。而他的路,注定要以手中这柄饮血的煞刀,劈开荆棘,踏着尸骸,走向那烽火连天、神魔乱舞的未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