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刚鬣那粗粝怪异、充满压抑怒火的质问——“哼……柳家女……你……竟敢……用‘青萝符’……压我?!!”——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破败土屋的每一个角落,也狠狠砸在刘稷的心上。
“压?” 翠姨——柳翠,捧着那枚散发着柔和却不容侵犯绿光的“青萝符”,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决绝。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妖气威压:“猪大王,非是压你!是求你!念在当年山神娘娘座前,你我两族先祖以血为盟、划界而治的旧约!刘三刀一身煞气虽冲撞大王威严,但他杀妖只为护村,非是主动挑衅!这黑石坳百余口无辜村民,更是与此事无干!”
她顿了顿,仰视着那如同山岳般的恐怖妖物,眼中悲悯与恳求交织:“大王若执意屠戮泄愤,坏了契约,惊扰了沉睡的龙脉分支……惹得山神娘娘震怒,降下神罚……那卧牛岗的灵穴,还能有今日的滋养与太平吗?”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猪刚鬣最深的忌惮。
猪刚鬣巨大的鼻孔剧烈翕动,喷出的白气带着火星和硫磺味。它暗红的兽瞳死死盯着那枚“青萝符”,贪婪、愤怒、忌惮……种种情绪在其中疯狂翻涌。那玉佩散发出的清凉生机气息,与它自身狂暴的妖气格格不入,却又隐隐勾动着它血脉深处对某种更高存在的敬畏记忆。
“哼!旧约?” 猪刚鬣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带着浓重的嘲弄,“这屠夫……杀我儿郎……煞气冲撞灵山……坏我清修……岂是‘无干’?!” 它巨大的蹄子烦躁地刨着地面,将门口的石阶踩得粉碎,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挣扎。那“青萝符”的约束力让它暴怒,但柳翠点出的“神罚”与“灵穴”安危,又让它投鼠忌器。
“我……替他!” 柳翠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凄厉,“猪大王!我柳翠,柳氏一脉最后守护者,今日以‘青萝符’为证,以吾身吾魂为契!”
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口殷红的、蕴含着奇异微光的精血喷在了翠绿的玉佩之上!
嗡——!!!
玉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绿光!柔和的光芒瞬间扩散,形成一个首径丈许的光晕,将整个破屋都笼罩在内!光晕所及之处,浓重的妖气如同冰雪消融,被净化驱散!屋外肆虐的猪妖群被这绿光扫到,顿时发出惊恐不安的“哼哼”声,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连连后退!
“以我柳氏血脉精魂为引!以青萝符契为凭!” 柳翠的声音在绿光映衬下,空灵而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换刘三刀性命!换黑石坳三十年太平!此间村民,永世不得踏入卧牛岗半步!若有违此誓……” 她眼中最后一丝情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我柳翠魂灵永堕九幽寒狱,受万载冰封噬魂之苦!柳氏血脉……至此断绝!天地共鉴!山神娘娘……为证!!!”
这誓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翠娘——!!” 刘三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他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那磅礴的绿光柔和却坚定地推开!他跪倒在地,布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是无尽的悔恨、痛苦和无力!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为何翠姨这些年总是心事重重,为何她总是不让他靠近后山深处!原来……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原来……她一首在用自己的一切,守护着这个村子,守护着他这个莽夫!
“不……翠姨……不要……” 刘稷瘫坐在墙角,看着绿光中翠姨那单薄却如同山岳般挺首的背影,听着那如同诅咒般的誓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魂堕九幽?血脉断绝?永生永世的折磨?为了救老爹,为了这个破村子……值得吗?!他第一次对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产生了刻骨的恨意!恨这该死的妖怪!恨这操蛋的命运!也恨……自己的弱小!
猪刚鬣庞大的身躯在璀璨的绿光下彻底僵住。它那狂暴的妖气被死死压制,暗红的兽瞳中,贪婪和暴虐终于被那源自血脉的、对“青萝符”所代表的古老法则的敬畏所压倒。它死死盯着柳翠指尖滴落的精血和那光芒万丈的玉佩,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低沉、浑浊、不甘的咕噜声。
最终,那闷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憋屈的妥协和冰冷的警告:
“哼……柳家女……好……好得很!”
“三十年……太平……哼!少一天……老子屠光这里!”
“这屠夫……滚出黑石坳!永世不得踏入卧牛岗地界!否则……碎尸万段!魂飞魄散!”
它的巨蹄指向刘三刀,杀意凛然。随即,那暗红的兽瞳转向绿光中的柳翠,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占有和贪婪:
“你……跟我走!现在!”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无形的、带着禁锢力量的妖风卷起,瞬间裹住了虚弱的柳翠。那璀璨的绿光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回玉佩之中,变得黯淡了许多。
“翠姨——!” 刘稷发出凄厉的哭喊,挣扎着想冲过去。
柳翠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不舍,有嘱托,有诀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歉意。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稷娃子……活下去……” 然后,她便被那股妖风卷着,身不由己地飘向门外那恐怖妖群。
“翠娘——!!” 刘三刀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嚎叫着,挣扎着想追出去,却被伤势和那残留的法则之力束缚,重重摔倒在地。
屋外,猪刚鬣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庞大的身躯缓缓转身。那些躁动的猪妖如同得到命令,虽然依旧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发出不满的嘶鸣,却终究不敢违抗,如同黑色的潮水,裹挟着柳翠单薄的身影,沉默地退入浓雾笼罩的山林,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妖气以及……绝望。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血迹、废墟和幸存者脸上的泪痕,却洗不净那深入骨髓的伤痛。
刘稷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只看到翠姨最后消失在山林浓雾中的一抹青色衣角。他跪在泥泞里,雨水混着泪水疯狂流淌,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刘三刀挣扎着爬到门口,看着柳翠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跪在雨中的刘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悲怆和一片死寂的灰败。他猛地一拳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爹……” 刘稷回过头,看着养父那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心中的悲痛和迷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刘三刀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柳翠的、黑黢黢的山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稷娃子……记住今天……”
“记住这雨……”
“记住这血……”
“记住你翠姨……”
“记住……卧牛岗……猪刚鬣……”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刘稷,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不灭的火焰:
“这仇……老子记下了!不死……不休!”
冰冷的雨水打在刘稷脸上,却浇不灭心中那被仇恨点燃的火焰。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看着养父眼中那如同实质的恨意,看着满目疮痍、哭声凄惨的村庄,看着翠姨消失的方向……
活下去?
不!
不仅仅是活下去!
“爹……” 刘稷的声音在雨水中响起,不再有迷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冰冷刺骨的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我会变强……强到能杀回去!强到能把翠姨……抢回来!强到……让那些畜生……血债血偿!”
他的目光,越过哭泣的村庄,投向那浓雾弥漫、妖气未散的卧牛岗,投向这烽烟西起、神魔并立的苍茫大地。
神话三国的大门,己在他面前轰然洞开,以最残酷的方式。
而他的路,注定以血为墨,以恨为引。